第40章山脈里的天氣原本趨于初冬,晝夜溫差頗大,一般太陽下山,漸漸的就會開始察覺到涼氣上涌,礦場現在正是日落,卻出人意料的悶熱,像是個溫度高居不下的囚籠。周沅怕曬,從靈戒里摸出一頂幕籬遮著,在楚明姣離得有十幾步的時候,警覺地一回頭。楚明姣朝她好地笑周姑娘。是你啊。周沅掀開幕籬下的一層輕紗,語調明快叫我周沅吧,姑娘姑娘的,太生疏見外。不出意料的話,我們得在這個鬼地方待一段不短的日子呢。我叫楚明姣。你若是怕太拘禮,叫我明姣就好,我朋們都這樣稱呼我。她和周沅認識不到一個晚上,但得出來,這姑娘性格活潑,明媚樂觀,遇到事也不一個勁倒苦水哭哭唧唧,情緒很穩定。這是什么楚明姣向周沅手掌心里安然躺著的幾塊圓滑石子,問出什么來了嗎都是隨地摸的石子。周沅搖頭,她腰上佩著一串薄如蟬翼的金紙銅錢,被夕陽的光束照得閃閃發光,因為曳動的幅度晃出大小不一的光斑,她索性將這串配飾扯下來,還沒有。從某種層面上說,現在我們到的,只是地煞想讓我們到的。地煞將他們卷進來之后就隱聲匿跡,沒有立即攻擊,也沒有鬧出天花亂墜的動靜,證明它有自己的想法。現在擺在他們眼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是地煞會選個時間出其不意地攻擊,他們唯有硬接。二是地煞會逐步給出提示,就像玩捉迷藏游戲,耐心地同他們周旋,以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如果是這樣,它一定有所謀求。如果是前者,靠的是他們自己的真本事,如果是后者,地煞不會急于一時。現在,對楚明姣來說,有比地煞更讓人困擾上心的事。你有什么事,直接問吧。周沅著楚明姣笑我每回下山回家里,許多親戚都會專程過來,逮著我問許多問題,什么才買的那片莊子如何,還有今年收成如何,土地可還肥沃,明年是否風調雨順。他們問問題之前,也是你現在這樣的表情。她一把將幕籬掀上去,湊近楚明姣,轉著眼珠觀察,你遇見了棘手的事好像也不對,你起來還有點緊張。敏銳的洞察力。楚明姣摸了摸自己臉頰,笑了粉撲兒文學下,將從方才開始就縈繞在自己心里的問題拋出來我想和沅沅姑娘請教主次身的問題。她輕聲問如果說,一個人的主身很強大,次身卻很弱,甚至是個完全沒有靈力的凡人,這是什么情況周沅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在原地蹙眉思索了半晌,才要說話,字節都到了唇齒邊,卻因為眼前近在咫尺的容貌而窒著消音。楚明姣長得好,她知道,這一晚上,每當她視線落在這張臉頰上,心里總是忍不住犯嘀咕。上天的偏也太明顯了。楚明姣的美,并不是溫柔秀氣,如小家碧玉般的含蓄內斂,也并非以氣質取勝的冰清玉潔,儀態萬千,她就是一團燃燒在眼前的焰火。當美貌成了一種可以殺人的工具,給人的感覺,總是既危險又神秘的。神秘之處在于,這種姿容,她竟在凡界四十仙門中毫無名聲。周沅不想和她為敵。這個問題,要分情況來說。她整了整字句,重說如果在主身受重創的情況下強行剝離出來的次身,確實會受到巨大的影響,導致靈力薄弱,就如同先天不足的嬰孩,這在后期是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彌補挽救回來的。不是這種情況。楚明姣篤定地搖頭是完全沒有靈力,就是個凡人。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為了表示嚴謹,周沅沒說絕對其實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會分出次身,單專一道才能走得更遠,分離次身是那種修為已勘極境,年歲又不小的長輩們無奈之下才會做出的選擇。但他們肯定也不會修出一個沒有靈力的次身啊本來就是為了修為更進一步才這么做的。本質上來說,這就是件矛盾異常的事。周沅見她聽得極為認真,神色凝重,多嘴隨便提了一句你問的那個人,什么修為啊“化月境大成圓滿。”“”周沅臉上的表情崩裂了,她懷疑自己沒聽清楚,再三確認化月境大成圓滿是真的嗎有這種修為的,別說凡界,就是整個三界,都提著燈籠難找吧這再突破,就是化神境周沅噤若寒蟬。總所周知,化神境只有一人,那是天地間獨有的一種生靈,強大到無人匹敵,是眾生的信仰,所有修仙者注定只能終身仰望的萬仞絕壁。她現在覺得楚明姣可能比想象中還要厲害。她身邊都是些什么人吶。先是帝師,再是化月境圓滿的這位神秘人,這都是平時難得一見,基本只出現在人們口耳相傳里的存在。楚明姣接著問會不會就是因為他修為高,所以可以隨心所欲地分離次身,然后再銷毀周沅將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可能的。不止一本古上有過記載,我們都有且只有一個分離出次身的機會,不能銷毀,就算后面后悔了,也只能用和分離次身的方式融合次身。融合之后,就再也沒有次身,也無法分離出別的次身了。我們是這樣,那些大能們是這樣,神主也是這樣。沒有任何生靈在這方面擁有特殊的權利。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主次身的關系,而是奪舍呢楚明姣驟然想到了什么,腦子里一個念頭迸發出來我從前聽人說起過,這世上有人是可以奪舍別人軀體的,被奪舍的人不會有感覺,對奪舍者也不會有不好的影響。你說的這種,屬于天地間的奇事了。周沅道我知道有奪舍的說法,但無一例外,都需要中間媒介,如果是奪舍死人的軀體,有一種靈物,叫
流霜玉,它能起到很好的輔助作用。若是奪舍活人,條件更嚴苛,需要天青畫認主。明姣姑娘,你想想,天青畫是舉世獨有的神物,流霜玉呢,與神主殿下的流霜箭矢同名,稀罕程度可見一斑。別說認主了,尋常人連聽都沒有聽過。天青畫。宋玢。楚明姣想到了那個天天不做正事,時不時說幾句話刺刺人,還因為幾張疾行符和他們據理力爭的凌蘇小世子。蘇韞玉不止一次說,凌蘇身上欠了吧唧的勁,是有點像他們整天溜雞逗狗,無所事事的老朋宋三公子的。她忍不住咬了咬牙。咬牙過后,又是一種怔然的,幾乎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周沅禮貌道過謝,楚明姣給自己找了個背陽的小角落靠著。她現在腦子里一片亂糟糟,東想一點,西想一點,最后哪里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天黑之后,她和周沅作伴回到礦場中心的篝火邊,上去蔫蔫的,一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柏舟了不由得皺眉,問她怎么了沒怎么。楚明姣雙手環著膝,對他的態度很奇怪,是那種既不過分冷淡,又不如之前誠懇真摯的感覺,聲音淡淡的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說完,就閉著眼睛蜷起來了。一副不想被打擾,拒絕再開口說話的姿態。柏舟定了定神,眼睫如羽毛般垂落,將心頭一點微妙的滋味驅逐出去,把這兩個時辰不到的時間里,他們發現的礦場事宜說給她聽,本就溫柔的聲線壓得很低,怕吵著她一樣,聽起來更像是哄人的調子我和他們將周圍都逛了一圈,發現這里面一共有四座大礦堆,分別坐落在東西南北邊,白凜提劍探了探,發現地煞留給我們的線索很明顯。破開這四道礦山,就能見到它的真身。裝神弄鬼。楚明姣悶悶地發出一點聲音誰知道四座礦山是不是困住它的囚籠啊,如果是呢,不是放虎歸山嗎不會。柏舟耐心回如果是囚籠,以我們幾個的實力,也打不開。它知道這個,不會把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騙人。楚明姣反駁它明明就是上了我的圣蝶,又想要又忌憚,所以設置這個東西來試探真假。所以這四座礦山,對現如今的他們來說,一定是有難度的。它篤定他們短時間內無法突破,最后只能動用圣蝶之力。不愧是需要被萬載鎮壓的東西,虛偽又卑劣。我明天就去破了那幾座裝神弄鬼的山。她憤憤開口,那憤怒不知道是沖著誰的,像是被氣得,委屈得要哭了,卻愣生生給自己套上偽裝的套子,末了,還嫌不夠有氣勢。說完,她聲音漸漸弱下去。呼吸趨于平緩。她太累了。這么多天,連眼睛都不敢真正閉一下,怕一個疏忽,就讓別人捷足先登,怕一個眨眼,楚南潯的招魂又變得遙遙無期。直到知道是他。他就在身邊。沒有想象中的刀刃相向,沒有反目成仇,沒有山海界傳出來的追殺令,他用一個沒有靈力的次身,陪她來了危機四伏的祖脈。他也答應了為楚南潯施展招魂術。其中的深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通通交給明天再想吧。她現在已經將自己纏成了毛線團,怎么都理不清楚了。柏舟著她蜷縮起來,那么小一團,火光撒在她的輪廓上,拉的每一根線條都溫和無害,像某種困倦的小動物。許久后,他衣袖微動,無聲站起來,拍了拍小姜似的肩,示意自己去最后一座石堆探探情況。還沒有等到明天。楚明皎的閉目養神只持續了一個半時辰,在半夜不知哪座礦山突然嗚嗚咽咽鬼叫的時候,她就霍的起身,二話不說抓著姜似往那邊去了。姜似剛開始被揪住衣領的時候還不斷撲騰著掙扎,以為她是想將他丟給地煞當口糧,差點就摸住懷里的匕首給她狠狠來上一刀。說說,你是怎么被姜家丟進祖脈的她卻和穿了他的想法一樣,手腕巧勁一轉,把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從他手心里摳出來,踢到不遠處的石子堆里,發出鐺的一聲響。小鬼,我告訴過你,少拿我的耐心去和帝師比較。為了救你,我暴露了身上的秘密,才有了今天地煞專門針對我的這個東西,不求你知恩圖報,恩將仇報就不對了吧這里沒有人你年齡小就順著你哄你。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想出去見自己在意的親人。她臉上笑著,話音里卻沒笑意,彎著腰去捏姜似臉蛋的時候,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恐嚇被地煞吸干,還是乖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自己選。姜似慢慢停止掙扎。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知道,楚明皎不是壞人。她就是喜歡嚇人。我說。姜似出生在姜家,當時的姜家已經被地煞折騰得風雨飄搖,愁云慘淡。生命的到來,對他們而言,象征著一種不絕的傳承。特別是,他逐漸表現出來一種叫人震驚的天賦。和所有備受期待的孩子一樣,姜似人生最脆弱柔嫩的五年,被眾星捧月般保護起來。因為地煞的原因,他的身體并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生病,這讓族人與長輩對他有求必應,要星星不給月亮。直到幾個月前。所有人對他都莫名冷淡下來,一直負責教導他,見了他總是笑瞇瞇的老先生也開始借病閉門不出,就連他的母親,也對他不再嚴格要求,見面時總將他抱在懷里,他的眼神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他早慧,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不對。直到父親精心策劃,將他拉進一個小密室里,摸摸他的頭,又捏捏他的小手,抬頭時,眼睛已經紅了。那是第一次,姜似到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逸出哽咽小似,接下來父親和你說的話,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記在心里。那是他頭一次接觸到除了繁花,驕陽和追捧
之外的其他東西。他這個年齡,甚至都有點聽不懂可能需要你的血引地煞出來是個什么意思,被族人和母親舍棄又是什么意思。他的父親把身上所有東西都給了他,后面又塞給他一個手鐲,說,帝師大人曾為你算過,你的命數是可能遇到一線轉機的。父親要為你搏這一線轉機。姜似接過那個手鐲的時候,清清楚楚見自己父親的頭發在轉瞬間白了一半。一個悲涼的故事。很有可能也是一個孩子悲涼又荒謬的一生。姐姐。姜似垂著頭,剛才那股蠻力抗爭的勁散去,肩頭耷拉著,似乎終于認命了需要我引出地煞的時候到了嗎到什么到。它現在對你也不感興。楚明皎原地站了一會,突然伸手敷衍地又捏捏他的臉站一邊去,怕了就去找帝師玩。如果沒有她這個中途橫插一手還來歷不明的外來者,沒有圣蝶,地煞最有興的可能就是這個孩子。想想啊,五年來被保護得和眼珠子一樣的生血脈,那樣鮮嫩,那樣年輕,現在卻被恨它入骨的族人咽著血推出來。這是地煞眼里,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戰利品。楚南潯和蘇蘊玉又何嘗不是。楚明皎厭惡透了這種感覺,在她來,這些蛆蟲一樣的東西,甚至都不配被封印,它們應該被徹底擊潰,痛苦地尖叫著碎為齏粉。永世不復存在。不知何時,她眼底布上一片寒霜,食指點在半空中,但沒徹底點下去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去路。僵持了不過片刻,在那根纖細指節下,那面由石頭堆著的山開始震蕩,表面不堪重負地出現紋裂,蛛網般向外擴張,在某個瞬間,徹底難以承受地坍塌下去,發出驚天動地的炸響。毫不夸張的說,方圓十里都被這樣巨大的動靜掀得人仰馬翻。被強行橫推開的石堆里露出一個對打的法陣,法陣里是個生了銹的傀儡鐵皮人。鐵皮人長得很小巧,不過到人膝蓋那樣的高度,眼眶里空空的,直到要被她一拳打碎,才驀的受到指使般,屬于眼眶的位置悠悠冒出兩團火。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重邪惡隨之迸發流淌。這只是四道關卡中的第一道。楚明皎毫不畏懼。轟鐵皮人用幾根握緊的手指提起了一長片火龍,昂首怒嘶,犬齒撕咬間將前進與后退的路通通封死。柏舟趕來時,一眼就到了在角落里觀戰,得目不轉睛的姜似。顧不得君子風度,他走向姜似,凜聲問她人在里面帝師大人。姜似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楚姑娘在里面。怎么回事和他前后腳趕來的周沅揉著眼睛,跑到里面了戰況,發現吃虧的不是楚明皎之后稍稍放下了心,嘀咕道怎么突然和石堆打上了不再拖一拖了解清楚情況嘛情況再了解也只有這么多。柏舟倏地閉眼,再睜眼時瞳仁里一片清明,他向行色匆匆趕過來的其余三人,快速道周圍我全部過了,不會再有別的信息,這四座山就是我們要攻克的東西。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這里是第一道關卡,楚明姣能破了它。另外兩座需要你們出手,最后一座難度最大,得大家一起想辦法。行。白凜話少,提著劍就轉身,言簡意賅孟長宇和周沅,你們負責第二座,我去第三座。大家都沒有異議,很快散去身形。柏舟沒走,楚明姣正在與地煞正面搏擊這件事讓他下意識的生出一種不安。這種不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幫不到任何忙時達到巔峰,他站在石堆裂開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塵土飛揚。什么都不到。倒是時不時的,里面會傳來驚心動魄的撞擊聲,那聲音沉到心底,柏舟沉默地佇立。向來溫煦的眼里聚起陰霾。楚明姣不是三歲小孩子,也不是遇事只會嬌滴滴掉眼淚的姑娘,她很厲害,他知道她有多厲害,可一種擔心還是止不住的襲來。監察之力因為楚南潯的事質疑他的立場,想讓他摒棄情,一心向著大局,不論是在監察之力,還是神主殿與祭司殿眼中,楚明姣都是眼中釘肉中刺。對地煞和深潭里的穢氣來說,他江承函是神主,是鎮壓它們的存在,楚明姣作為神后,同樣該殺。還有。姜家發生的事,神殿并沒有收到消息。明知這東西是什么而不上報,反而選擇自己鎮壓,四十仙門在做什么。楚明姣不知道外面的動靜,擋在前面的鐵皮人已經被她打得半廢,軟塌塌地貼在墻根上,眼中的火苗瘋狂閃爍,一種粘稠的,幾乎要化成水滴落到地面的邪惡將她包圍,化作繩索勒進她的手腕,下一刻,被她捏著毒蛇七寸一樣甩頭砸進對面密道中。隨著嗷的一聲詭叫。墻被砸出一道口,露出后面如出一轍的關卡。這場戰斗到現在,果真還沒完,甚至可以說還沒開始。楚明姣一邊和第二只撲上來的鐵皮人糾纏,一邊將昨天沒有想明白的事單獨拎出來,一件件挨個在腦海中過一遍。江承函也只能有柏舟這一個次身,不管他分離次身時想的是什么,但現在的結果就是,柏舟是個實打實的凡人,他沒有靈力,挨不住地煞隨便一下。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不然地煞肯定會將他生吞活剝。打斗過程中,楚明姣的手臂被鐵皮人碰到,刃面將皮肉劃開一道口子,鮮血噴涌而出,她皺皺眉,伸手將鐵皮人的一條胳膊扭成了麻花,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絕于耳,令人牙酸。如果她猜得不錯,另外三座石堆,也和現在這一個一樣,里面關卡一個接一個,全部都是那種很能消耗靈力的難纏家伙。第四座是特意為他們設置的重頭戲,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種需要五個人使盡渾身解數,破開關卡的同時自己也精疲力竭,成為待宰的羔羊。地煞
暴露了又何妨。在長老們出手封印它之前,它一定能先弄死楚明姣和姜似,吸了鮮血脈的血,再奪走圣蝶。有神力阻擋,它最多重傷逃匿一陣,可如果得到了圣蝶,后續抵御神主的鎮壓之力就不會被壓得沒有喘息之機。一句話。圣蝶足以讓地煞以身冒險。楚明姣客觀地分析,從進祖脈開始,她沒有動用過本命劍,地煞不會知道她的極限在哪。本命劍碎裂的跡象一直不曾止住,不到十分緊要的關頭,她不能動用,即便用,也至多只能出一劍。她要留著對付第四道石堆。在連著推了三道關卡后,楚明姣沒再繼續深入,她轉身沿著一路打通的關卡密道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去想最讓人困擾的問題。江承函來干什么呢是為自己過去的食言表達歉意,還是,他終于覺出自己十三年前的行為不對,決定有所改正了嗎要么,這些都不是。他只是,為了幫她。踏出長長的隧道,礦場外撲面的熱浪侵襲,楚明姣眨了下眼,發現今夜月色透亮,繁星點綴天幕,整片天空像寫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柏舟倚靠在不遠處的一根石柱上,上去在等她。楚姑娘。他的視線很快落到她被血浸染的左手袖臂上,聲音比往常低了幾度,聽著有點冷你受傷了。啊,沒注意,里頭的東西有些兇,但都是小傷。楚明姣不是很在意地順著他的視線瞥了瞥,走過去,問他們人呢都試探石堆深淺去了她的態度比進去前,好像又好了一點點。柏舟從靈戒里翻出止血的藥散和繃帶遞過來,手指指節勻稱修長,白得叫人嫉妒,孟長宇和周沅去了第二座,白凜去了第三座。也行。等他們出來問問里面是什么情況。又分別是什么難度。怎么面對柏舟,楚明姣其實也沒拿定個主意。知道他身份后,之前說的那些話,口口聲聲的道侶,如洪水倒流般將她淹沒。前一陣來凡界時還鬧得老死不相往來,認識到現在,幾乎狠話都在那一回放完了,轉頭,面對個陌生人,什么年少時一眼喜歡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她面子全沒了。現在全靠強撐。但索性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就這樣維持現狀,馬馬虎虎地處著吧,等出去后再說。接下來三四天。楚明姣等人晝出晚歸,各占一座石堆往里推進。他們的猜想果真正確,這幾座石堆,又以前后順序排列難易。第一座最為簡單,除了過程被纏得煩不勝煩一些,至少進程一直在往前推,后面幾座,就讓人應付得有些吃力了。他們被卷起來的第五天,深夜,無星無月,陰風夾著涼意席卷礦場,熱氣一哄而散,溫度轉變得叫人猝不及防。好似一夜從夏季到了冬季。白凜逐漸被第三座石堆逼得暴躁,他將劍倚在腿邊,一屁股坐下來,像只被困在籠子里的囚獸,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將胸膛里的那股氣生生壓下去。還不如和我們正面對正面的來一場。眼神如刀鋒般掠過幾道石堆,他聲音冷硬拿一池子蛇來惡心人,真有一套的。提起這個,楚明姣就止不住的詫異。第一座石堆里守關卡的是被火妖煉化的鐵皮人,每次打斗時就開始叮鈴哐啷一身響,不堪重負地吱吱呀呀,若要再說得特別一點,就是這種妖特別容易劃傷人,楚明姣自己還是個打起架來不怎么在意流血受傷的。幾天下來,她沒所謂的嘻嘻哈哈,但柏舟的臉色卻越來越差,到后面,楚明姣已經能到他瞳仁里不容忽視的震怒之色。孟長宇和周沅負責的第二座石堆里的守關者是一只體型巨大的,肥碩到每一次彈跳,肉都在空中顫抖,血盆巨口一張,粘液抹得到處都是。周沅這幾天被折磨得面如菜色,一邊和周旋,一邊大罵地煞。羞辱人是真有一套。至于白凜攻的這第三座石堆,滿窩都是蛇,群蛇里領頭的那個,是一尾碧綠的竹葉青,盤旋著不動時泛著如翡翠般的色澤,最離譜的是,那蛇攻擊人,用的還是劍氣。這讓白凜難以置信,大受打擊。他才憋著氣從第三座石堆返回,此時渾身勁一卸,拎了一個酒葫蘆出來,拔開塞子,馥郁甘洌的香氣四散。周沅湊過去嗅了嗅含花釀,你哪兒來的師父給的。怕真遇到絕境,要用一些不靠譜的藥物臨時激發潛力。劍修碰上那種后遺癥,就算是廢了。白凜給其他需要闖關的倒了一杯,推過去,眼也不抬地道老頭把酒給我的時候,心疼得直跺腳。都喝點吧,喝了去破陣。馬上劍宗大比了,我報了名,不能如約趕到的話,要扣錢。他已經窮得沒什么錢能扣了。楚明姣不了解凡界的酒,但聞著確實很香,她接過來,嗅了嗅,抿了兩口。酒液入喉,前半調清涼甘美,甚至嘗不到酒味,可一咽進去,那股勁就沖了上來,又辣又刺,這樣激烈的對撞,讓她的眼神都變得奇異起來。楚家二姑娘是個品茶的好手,但在飲酒這方面,被限制得頗多。楚南潯管著她,江承函也管著她。想到這,楚明姣便捧著酒盞,扭頭去柏舟的臉色。大夜彌天,搖曳的火影中,男子鶴骨松姿,注意到她投來的視線,眼尾微挑,是那種不那么樂意,但又沒辦法管到她的郁結神情。哦。楚明姣樂滋滋地品出點什么。柏舟又不是她道侶,也沒江承函那么能壓得住人,他現在沒有身份管她。思及此,她轉著那個酒盞,慢慢喝到了底。片刻后。酒勁涌上來。體內靈氣也跟著動蕩鬧騰起來。明姣姑娘,你酒量這么好呢周沅詫異地了她,發現她白皙的臉頰上慢慢泛起胭脂的色澤,眼波流轉間,現出一種驚人的美麗來,當即頓了頓,本來
還想再說什么,在白凜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來,這酒勁大,你坐在這里吹吹風,緩一緩吧,我們先去破陣了。她滿臉寫著又要去面對那只肥的悲憤。楚明姣反應慢一拍地噢了一聲,又道好。調子長長的,顯得無比乖巧。人一走,四下俱靜,柏舟敏銳地察覺到什么,才要側身去觀察她的狀態,就見她自己轉過來了。二姑娘長得很美,那種美麗是帶著刺的,鮮嫩得盛氣凌人,叫人從來不敢貪戀,不敢采擷,可這種美麗現在被酒意催熟了。她兩腮像是被人用尖蘸了點胭脂色澤,輕推慢碾地暈染開,朱唇一抿,有種兼具小女孩與成人的風韻。像顆香甜柔嫩的桃子。一戳就破。連語調都是甜甜的帝師。這么好。五天里的頭一次。柏舟湊近,發現她也不抵觸,這醉意催人時,她連眼尾都是醺然的艷色,眼睛睜得大大的,瞳仁隨著他的逼近而顫動,里頭像一口靜謐的泉眼,他能從里面很清楚地到自己的五官。嗯。他伸手,很輕地拖住她尖尖的下巴,覺得自己像個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感覺稍微離她近了一點我在。而明明,他們本該是這世上,也確實曾經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這是他昭告三界娶回的神后,是他心里最明艷純粹的女孩兒。楚明姣沒有掙脫,就著這個姿勢追著他的動作轉,睫毛長而濃密,垂落時,會在眼瞼下方覆下兩泓清影,從這個角度,宛若掌心停駐了只顫動的蝶,有種難以言喻的破碎旖麗。柏舟視線停頓在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蛋上。褪去帝師的外殼,在異地他鄉,無人的角落里,唯一的知情者醉得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幾乎是難以自抑的,清雋溫柔的性格下裂開一道口子,多了點神靈與身俱來的強勢。寸寸往下。他想在楚明姣的臉上找到抗拒,抵觸,甚至厭惡。可沒有。一絲也沒有。得出來,她對這個帝師身份,潛意識里沒有半點提防與懷疑,能讓楚明姣這樣對待的人很少,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不知道怎么,柏舟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宋玢的那句還是你要她喜歡上你這個身份。次身的情感比主身來得濃烈。所以連自己也有片刻怔然。不過是她醉酒后無意識的縱容舉動,他胸膛里的酸脹情緒,竟滿漲到這種程度。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過。楚明姣有點不清醒了,吐字很慢,語調又綿又甜,拖著長長的調子,卷著舌頭呢喃似的我哥哥對我真的特別好。從小到大,不論什么東西,只要我喜歡的,全都是我的。她低著聲音說,說著說著又委屈,抿著唇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她這個人,就是嘴太硬,總覺得時間不會帶走任何美好的東西,所以她總和人嚷嚷,楚南潯又逼著她做什么事了,楚南潯又惹她生氣了,楚南潯討厭死了。可這是她哥哥,她能明艷肆意長到那么大,即便喜歡上神主也不會覺得有絲毫自卑的底氣所在。不知道說到哪個字眼,她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哽咽的字音,胡亂地擦了擦臉,道我很多次做夢,夢到他回來,就站在我床頭,和我說很多進秘境要注意的事情。如果是從前,她肯定要捂著耳朵喊救命。想和他說。我一點也不討厭楚南潯,楚南潯最好了。楚南潯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所以你能不能,也對楚南潯好一點兒。楚明姣去揪柏舟的衣袖,將寬大的袖擺揉成蔫蔫一團,這時候像是覺得丟臉了,吸著鼻子,不掉眼淚了,只是執拗地去他的眼睛,像是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你會幫我嗎你是來幫我的嗎招魂術一定會成功吧他還能回來嗎柏舟很少到她哭,她是個很堅毅頑強的姑娘,本命劍那樣桀驁暴烈,光是在這條道路上吃的虧,已經遠遠不是一句皮開肉綻能形容的,大大小小的傷數不勝數。楚家二姑娘不曾因為這些掉過眼淚。她臉頰紅撲撲的,彌漫著一種艷色,像糜爛透了,睫毛上和下巴上都掛著淚珠。得出來,真是醉得沒有神智了。柏舟捏著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敲了一個章,明明楚明姣也沒涂口脂,可他的唇偏像是因為這澀然的一個觸碰,跟著沾了點嫣紅的色澤。姣姣。這十三年,你就是這樣過來的嘛。自己一個人,有多少次因為楚南潯的死而掉眼淚呢。他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淚珠,聲音中的冰都被這一幕敲碎了我會幫你的。招魂術會成功。楚南潯能回來。深潭,也遲早會被摧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