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洲在監正及大弟子楊清的陪同下巡視監中情況,監正及兩名副監正都戰戰兢兢,生怕哪里不妥當引發這位閣老責難。
都說這位閣老盡職勤勉,御下嚴厲,年輕時鐵腕治軍,曾被先帝御筆親封“鐵血宰相”,入閣多年仍保持武人作風,他們沒想到竟勤勉嚴厲至此。
都已經戌時末,要步入亥時了,竟還要在結束鳳閣一日繁重公務后,親至監內巡視。
走到藏書閣時,顧凌洲忽停下,隔著敞開的大門,望著閣內深處遙遙亮著的一盞燈火和一襲素衫,垂眸端坐案后看書的少年,露出明顯意外色。
大弟子楊清在一旁道“沒想到這么晚了,還有學生待在閣內看書,國子學不是不設留宿之處么”
國子監建在皇城內,距離坊市較遠,即便是比較用功、對藏書依賴較高的寒門學子,也很少這個時辰還留在監內的。
顧凌洲駐立片刻,問“那是誰”
監正忙掖手恭謹答“回閣老,那是今年新入學的衛氏三公子,衛瑾瑜。”
楊清先一愣。
不敢相信“衛氏的三公子今年衛氏的名額,不是給了衛氏的二公子衛云昊么”
“原本是如此定的,可就在名額遞交的最后一日,衛氏那邊,不知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顧凌洲駐足片刻,調開視線,繼續往前走了。
謝瑯今日第一天到殿前司上值,殿前司衙署和值房都設在皇城內,司內設指揮使一名,稱殿帥,副指揮使兩名,稱副帥。此前無論殿帥還是副帥,皆由世家子弟擔任,如今突然空降來一個寒門軍侯世子任殿帥,自然引發不少軒然大波。
譬如午后,謝瑯已經在殿前司值房里等了小半個時辰,兩名副帥方挎著刀,姍姍來遲。
“殿帥見諒,黃公公今日替太后去慈恩寺進香,命殿前司隨護,卑職們忙著安排扈從人選,故而遲到了,沒能及時趕來拜見殿帥,還望殿帥莫要怪罪則個。”
殿前司是天子近衛,按照規定,只有皇帝和太后出行,才會命殿前司隨護,便是皇后和尋常寵妃,都沒資格動用殿前司的人,最多讓司禮監直轄的北鎮撫安排人手。
可黃純是司禮監掌印大監,皇帝大伴,朝臣眼里的“內相”,宮人口中的老祖宗,平日出行,不動用錦衣衛,反而堂而皇之的從殿前司借調護衛,其權勢之煊赫,可見一斑。
兩名副帥搬出黃純這座大山,無非是讓謝瑯知難而退,順便打壓一下這位新任殿帥的威勢。
謝瑯背著手站起,笑吟吟道“好說。”
另兩人見狀,心中不免生出幾分輕慢。
想,這北境侯府世子,傳言中少年掌兵,殺敵無數,囂張跋扈的北郡小霸王,也不過如此。
思索間,就聽上頭新任殿帥又拉長語調道“安排個扈從,一下勞動我殿前司兩名副帥,給司禮監辦差,油水不少吧”
兩名副帥面面相覷,沒想到對方竟直接將此事挑破。
畢竟在殿前司,外派扈從,按人頭數索要銀子,是個不成文的潛規則。似黃純這樣的大珰,最是惜命,為了保證隨護扈從質量,也樂意出手打點。
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在任期間,都對此事持默許態度。
對方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不愧是北郡來的小霸王,兵痞子,二人雖肉疼,也只能把所獲“孝敬”各掏出一半,上交給新任上峰。
謝瑯拿手掂著沉甸甸兩個錢袋,感嘆了句“還是司禮監的大人們有錢,本帥在北境殺敵三千,都比不上人家狠厲一刀把自己根兒削了”,便擺手讓兩人下去了。
二人以為這事兒便算過了。
誰料半個時辰后,謝瑯突然命所有當值玄虎衛到校場集合,直接當著所有人面,將那兩袋藏銀丟到地上,并以中飽私囊、擅離職守的罪名,將兩名副帥卸甲卸刀,捆到柱子上狠抽了二百鞭子。
二人這才明白被擺了一道,只能默默吞下這個啞巴虧。
行刑結束,二人俱是有氣進沒氣出,謝瑯握著馬鞭,挑起其中一人下巴,笑吟吟道“忠臣不事二主,二位既如此喜歡給司禮監當差,本帥便成全你們如何”
一直咬牙的二人至此方遽然變色。
“你你什么意思你敢”
謝瑯一副混不吝做派“本帥是陛下欽點的殿帥,你且瞧瞧,本帥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