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電梯停靠五樓,進來一位殘疾女孩,謝韶筠掏出糖果給小女孩時,醫生在她身后也跟著笑了笑。
池漪所有的詞匯都只是在陳述,但每一個細節都仿佛在她腦海里來回播放過無數遍。
所以她連地板的顏色都如數家珍。
池漪最后告訴醫生“我找過你,后面被同事告知,你這兩年去新疆援醫了。”
她語氣誠懇,眼神專注,模樣端儀柔骨,語氣溫柔可靠,這叫醫生感到,池漪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種會忽略癌癥伴侶的愛人。
“你現在跟我講這些有什么用呢”
池漪為醫生叫了一杯咖啡,醫生接到手邊,忍不住責怪的看了她一眼。
池漪對上醫生的眼睛,沒有說話。
片刻后,她才艱難的開口,謝韶筠聽見她輕輕地說“對不起啊,可以跟我聊聊她嗎”
“體檢的時候其實我跟她見過,那個時候檢查就不好了。她那天來我診室沒有畫濃妝,也沒有什么社會氣。我看她第一眼本來沒有認出是她。后面她翹著二郎腿,抵上辦公桌打哈切,我心里想的是,我女兒要是她這樣的,還怪可愛的。”
醫生停頓了一下,眼底笑意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消失了,他對池漪說“你們很奇怪,知道嗎這么嚴重的病,她一個人來醫院復診,沒有人陪她。我叫她聯系家屬,她當著我的面把電話撥出去,可是對方說,在開會。”
謝韶筠聽見池漪短促的抽了一口氣,她沒有再盯醫生看了,把紙杯里的咖啡往喉嚨里猛灌了一口,謝韶筠湊得極近,仿佛看見池漪眼底有很沉很重的東西要掉到咖啡里了。
待她要仔細看,池漪裝模作樣恢復了平靜,她很輕聲問醫生“后來呢”
“接了那樣的電話,也沒有埋怨,我又想她應該從小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她對我笑的很陽光,是那種能治愈別人的微笑,安慰我說沒關系,說能活著她一定活下去,實在不能活下去了,占用別人身份那么久,總要補償給別人,所以她
問我要了遺體器官贈予手續辦理情況。”
醫生說到這里,有些悲傷地看了眼池漪,池漪低著肩,看不見表情,手里咖啡被她攥在手心里,捏得變了形,咖啡沫從杯內溢出來,落到她手邊。
醫生遞去抽紙,池漪接起來,說了聲謝謝,沒有抬頭。
你沒事吧。”醫生問。
池漪說,“沒事。”、“您繼續說。”
“那天醫院遇見你,她其實沒有阻止我講述她的病情。我本意準備同你講講,她那樣很嚴重了,天天到處跑,你卻說你是她朋友。因為不是直系親屬,我便取消了念頭。”
謝韶筠坐在池漪腿上微微發著抖,不是她在抖,是池漪的雙腿,仿佛支撐不住了,緩緩地向下傾斜。
謝韶筠有些埋怨的拍了下池漪,叫她坐正,池漪聽不見,她只好站起來,蹲下身企圖把池漪的雙腿扶正,可是她的手穿過了池漪的雙腿,一點用都沒有。
飛機在天空中有輕微的抖動,機翼傾斜,池漪的身體往窗側傾倒,這一陣顛簸結束后。
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飛機都快落地時。
“你愛她嗎”醫生問池漪。
池漪像是一臺自動應答的機器,思考的時間不需要有,她責怪于醫生這樣問,立即而迅速的回答他“我不是對每一個人都有耐心,去年國sev請我做演講,前年羅浮宮邀請我當開場嘉賓,很多次光明正大教育別人的場合,我都沒有去,因為我沒有時間。我只是很想跟她在一起說話,只有這么一個愿望,再沒有別的了。”
池漪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許一開始她是高傲的,在說起那些邀請她出席的場合的時候,但聲音到最后,她開始發顫。
醫生沒有察覺到,但謝韶筠聽見了。
池漪用違和的像是從滾筒里卷過一遍的嘶啞嗓音說“我怎么不愛她啊,只是全世界都在告訴我,其實我沒有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