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珍棠撫他臉梢的手指跟著頓住。
看來他猜到了,他爸爸給他發的那句話,被她提前偷看到。什么前車之鑒類似的,簡直讓她冒冷汗。
在她的沉默里,他繼續說“如果我想讓我爸爸退休,現在打電話到他學校,他今天就會失業。”
“”
云淡風輕的語氣,是在解釋剛才說到的那一句他應該擔心,我會不會影響到他。
鐘逾白聲線很平緩,給她打定心劑,想要把安全感盡數還給她
“世間不止一種父子關系,在鐘家,更重要的是話語權。”
“”
“理解了嗎”
總結陳詞,他是想說,他爸爸干涉不到他們絲毫。
紀珍棠全聽懂了,也全記住了,她悶著頭嗯了一聲,也誠懇地和他說“我就是看到了他給你發的消息,確實很不安。不過現在,你這么一說我就好一點了。”
“好一點就好,”鐘逾白說著,指一指她的剩飯碗,問,“還吃不吃”
紀珍棠沒回答。
她看著他,想起祝青螢去試衣服那天,她當時在門口喊了陳恪一聲,口不擇言問了個古怪的問題你是陳家的人嗎
陳恪沒理會,去欣賞他老婆的美貌,過會兒看見一旁的女孩欲言又止,心事重重,他還挺體貼地過來關照了一下,問她,“你剛剛要問什么”
紀珍棠覺得不合時宜,就沒說下去,她搖搖頭說“沒,你們先試衣服。”
他便也沒再說。
昨天帶著發夾去沉章園的路上時,她左思右想,還是給陳恪發了個消息。
她是不敢問鐘逾白的,離真相越近,就越是不敢。
最后只好旁敲側擊,找到他最親近的人,她問我想問,他的媽媽叫什么名字
但等了很久,聊天記錄都是一片空白。
陳恪昨天回復她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今天早上才看見,三個字
陳影蓮。
懸著的一切疑惑都落定了。
是這個名字。
她的太太。
早晨,紀珍棠更好衣,站在臥室的門后,怔然好久。
那年離開星洲時,媽媽對她說阿珍,今天的事情切記爛在肚子里。遠離跟你無關的紛爭,保命要緊。
她謹記于心。
直至此刻,舊事關聯到新的局面。
她突然認識到一個她始終在回避的問題,因為從沒想過跟他的以后,所以也從沒想過,鐘家的旋渦,比她想象得還要深得多。
紀珍棠沉默地看了看鐘逾白,用手指將兜里的發夾又往里塞了些。
很多年前,她還小,去參加親戚的婚禮,聽人家說起鐘家,那個字,是鐘鳴鼎食的鐘,又聽他們對婚嫁之事感慨萬千,說什么權貴難攀。
多年以后,她堪堪領悟這個詞的意思時,已經站在了最兇險的這條路上,沒有回頭的余地。
鐘逾白渾然不覺她在暗忖什么,將她飯碗取過來,往里面配一些蔬菜。
他沒直接跟她說別浪費,而是給她念了兩首憫農。
道德綁架最為致命,紀珍棠哈哈一笑。
然而下一秒,她登時想起什么,笑容突兀地僵住。
小的時候,她不愛吃米飯,經常扒兩口就放下。
陳府的少爺見狀,教了她一句中國的古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不止教過她這些,他后來給她傳授過很多的知識,簡單的文化,簡單的道理,在她懵懂的,剛剛入世的年紀。
紀珍棠坐在他的懷里,認真地看著他的側臉。
鐘逾白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慢條斯理地幫她夾菜,擱置好碗筷,再一抬眸,看她如鯁在喉的樣子,他輕輕愣住,低問“不好吃”
紀珍棠咧開嘴巴笑著“沒有啊,好吃死了,我還能吃三碗”
他善待她的玩笑話,輕聲地回應道“一碗就很好,脹肚子也會不舒服。”
那個溫潤有修養,善解人意的少年,活在她的記憶深處,在這個煙火氣十足的午后,遙遠身影疊上他的五官和輪廓,終于有了一個清晰的樣子。
從小到大,給她送水晶鞋的人,一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