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安豐縣城,夏翁忽然莫名其妙回憶起一段聲音,那是女孫幼時敲碗敲出的音調,這音調在他耳邊響起,讓他不由自主為之配詞。
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老夫終于要到家了
秦軍他大母的都是群豎子
把老夫當牛馬使喚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一個墨家子弟會不想干木工活
等等。
秦人好像挺愛惜他們的耕牛和戰馬。
那老夫豈不是連牛馬都不如
“夏老丈”
避免自己越想越氣,夏翁趕緊晃晃頭,清空大腦,一心想往家里趕。
“夏翁”
“也不知道老妻想不想我,女孫有沒有被之前的攻城嚇到”
夏翁兀自念叨著,對劉季的呼喚充耳不聞,后者不得已追趕幾步,當街攔下他。
“夏翁,季知道你思家心切,可季的差事是要把你送到安豐軍營進行最后交接才算完成,你可不能現在就走啊。”
夏翁板著臉指指點點,“進城的時候不就已經核驗過了嗎”說著重新從懷里掏出一塊木牘和一截木條。
“看老夫的'傳'老夫的'驗'都在這里”他將兩個東西塞到劉季手里,“你自去軍營交接,老夫要歸家,老夫要歸家”
劉季苦笑著揉揉險些被震聾的耳朵,還要待勸說,恰在此時,他眼角余光瞄到同行而來的那位黑甲兵衛引領著什么人正往這邊走。
劉季立馬拉著夏翁的胳膊,快速道“好像是此地將領來了,夏翁再稍等片刻。”
夏翁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轉頭與來者青年武將打了個照面。
〈19〉
此時的夏家。
稚唯正在夏媼的幫助下嘗試改造農具。
“阿唯,你要做個什么農具”夏媼邊劈木頭邊問。
“我想想”
稚唯擺弄著長短一致的木條,思索此地的農業歷史。
提農業就不能不提地理。
周禮將楚國劃屬于荊州之域,稱這里“其畜宜鳥獸,其谷宜稻”,加之此地有一種名“荊”的灌木極為常見,所以楚國也被其他各國稱為“荊楚”。
這個稱呼其實最初多少暗含輕蔑,因為當時楚國文化接近于蠻夷,與中原文化差異巨大。
不過等屈原攜帶他的“楚辭”詩體出場之后就幾乎沒人這么說了有點夸張,但確實是改變了楚國的外交面貌。
類似的稱呼還有“秦夷”。
秦與楚屬實是一對被中原歧視的難兄難弟,只是大秦成了最后贏家,蔑稱自然是被湮沒在戰場上。
不過,在文化上被瞧不起,在農業上楚國卻有著其他諸侯國眼熱不來的優勢,這取決于它版圖擴大后的地理位置分布于長江中下游的農業區幾乎全是標準的水稻種植地。
什么叫“老天爺追著喂飯吃”啊
這就是。
可凡事都有兩面性。
這種天然優越的環境造就而成的農業生產基礎,是一種叫做“火耕水耨”的種植方式,即一把火燒掉荒草后,既不用牛耕,也不用插秧,還不用中耕,直接進行栽培,期間完全靠水淹沒土地來抑制雜草生長。
雖然后來慢慢的,隨著各國交流增加以及生產力的提高,火耕水耨的范圍逐漸變小,但整個國家的農業技術還是總體落后于中原諸國。
無怪乎秦人看不上楚人。
商君法讓秦國從此再無閑人,同時又放出種田種得好可以拜爵的獎勵機制,讓整個國家上下形成兩種氛圍中心耕與戰。
看到楚人擁有這么優秀條件的土地卻不好好耕種,連牛耕都甚少使用,這讓舊日在關中吃土的秦人們怎么想
很難說這份“看不上”里藏有幾分羨慕嫉妒和恨鐵不成鋼。
反正就稚唯在傷兵營待的這段期間,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士卒閑聊時說到“若能一家人移居到這里也是極好的”等類似的話。
那為什么依然有楚人吃不上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