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正在導演的鄭生雪也愣住了。
但是她沒有喊停。
因為虞漁幾乎完全成為了舊時代的女人,那種舊,舊得讓人心尖都在酸澀發燙。
江覺記得滾瓜爛熟的臺詞,一下子就忘記了。
這個時候他才忽而又回憶起自己的身份,他是要拋棄新婚的小妻子,遠渡重洋的徐胥城,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在不久前同他成了親卻沒有夫妻之實的妻子。
“就像夫君不喜我么”她如是說道。
這句話里的每一個字,竟然都帶著輕輕的顫抖。而每一個字,傳到他的耳朵里,都仿佛無端濺起的漣漪。
江覺代入徐胥城的身份,告訴自己他還得去學習新思想,到國外去接受科學和文化的熏陶,可是他的眼睛卻盯著虞漁,一瞬不瞬,不是他不想移開,而是看著她,根本就移不開視線。
她濕潤的眼睛,已經緩緩蓄滿的眼淚,兩靨的紅暈,鬢邊的釵子,還有那眼神里頭的羞怯和哀傷,幾乎讓江覺的心神都完全被她牽扯住了,然則讀書人的某種矜持仍舊作為他此刻所飾演的角色人設的一部分。
“問這種問題做什么”
“我沒有時間和你談情愛,船要走了。”
他腦子里幾乎是下意識蹦出這句臺詞來。
“那明年春天,你會回來看我嗎”
“明天桃花還開。”
說著,她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袖。
朦朧的淚眼幾乎就要觸及到他的衣襟,然而虞漁微微抬頭。
桃紅色的外衫是扣到了最上頭,她仍舊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來,那里纏著兩縷黑發,兩靨的紅暈連著眼瞼處濕潤的粉紅,她的呼吸似乎帶著某種溫熱的香氣,像是佛堂里擺著亂七八糟的花朵,檀香沾染著秾艷,香火邊上擺著牡丹桃花和月季,這味道被江覺嗅到,江覺只感覺自己的腦袋脹得發疼。
她用那種宛若呢喃的調子,朝著徐胥城細聲說“我想同你一起看。”
江覺忽而覺得這劇本有些荒謬。
在原來的劇本里,江初眠只是對徐胥城說了一句在英國好好保重身體,而徐胥城只是冷冷的看了江初眠一眼,話都懶得對江初眠說。
然而怎么可能。
被虞漁這種眼神看著,他幾乎完全被帶著走了。
從來沒有人能在戲里帶著江覺走,除了年輕時候碰到的一些前輩,江覺能拿下三金影帝,他的演技自然是絕對不會差的,而且他向來在表演這件事上有極高的個人自信,這種自信使他在與任何人對戲的時候都不怯場,將人物演成自己理解的樣子。
可是這一次,江覺不僅被帶著走了,甚至說了劇本里根本沒有的臺詞。
他聽到自己用干澀的聲音說“船來了,我同你沒有感情,也不愛看桃花。”
“還有,不要叫我夫君,我同你提過。”
他的話是這么說,然而眼睛卻始終停在虞漁的臉上。
虞
漁聽到這話,似乎愣住了忽而朝后退了兩步,她就像在小世界里同周紹月說的那樣,對江覺飾演的徐胥城說“我早該知道的。”
她垂下眸子,過了一會兒才抬起來,沖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晃蕩的珠釵下面朦朧而哀傷,然后她講“夫胥城,一路順風。”她眼睛里頭的淚珠晃啊晃,濕潤而閃著微微的光,在這嘈雜的背景里頭,幾乎成為了唯一吸引江覺視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