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女孩兒畏畏縮縮,“我給您打盆熱水洗洗手吧。”
鐘言沒吭聲,看著那小丫頭用銅盆去打水,自己便挽了袖口等著下人來伺候。他是見過好東西的,從前出趟門都有前后簇擁,家仆從院門口頂到主屋的門檻。
水打來了,女孩兒捧著盆說“少爺,把腕子上的手串摘了吧,家里有的是更好的。”
“我什么好東西沒見過”鐘言的左手腕動了動,那六枚舊得不能再舊的銅錢緊緊貼在他的皮膚上。“不摘了,這是我娘給我的。”
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露出幾分酸楚的模樣,又笑著勸說“少爺放心,您的娘親最近好了不少,郎中說好好養著能養到”
鐘言冷眼看著她。“能養到明年初春,是吧”
“不是,不是。”女孩兒察覺說錯了話,神色很是復雜,“郎中說能好好養到養到養到”
這樣的年齡,恐怕還不會扯謊,自然編不出什么來。鐘言倒是不生氣,用加了艾葉的溫水浸泡指尖,心里五味雜陳。
“好好養著,能好。”女孩兒總算編出一句來,又寬慰道,“您的娘親也說了,她若是能好,就是神仙保佑。”
“神仙神仙可從不顯靈。”鐘言喃喃自語,小丫頭自知說錯話,又像聽了不該聽的話,低著頭不做聲了。
“怕我是嗎”鐘言用手帕擦了手,“怕我吃了你”
“沒有,少爺您多心了。”女孩兒回答。
“推我去窗邊看看吧。”鐘言放下了手帕,轉動著手上那枚不太值錢的戒指。女孩兒趕緊放下盆,到他身后去推木頭輪椅,推了十幾步便靠近面向院落的小窗。
窗外一片蕭瑟,青苔頹敗地點綴著院墻,院墻將整院包裹起來,像是一個囚籠,也隔開了隔壁堂皇的別院。風吹過,草木搖動,鐘言看向影影綽綽的竹林,沒瞧見娘親,卻瞧見了一襲紅衣的自己。
“少爺您快看啊。”身后的女孩兒驚呼,細細的手指揉著他的肩,“外面那是干什么呢”
鐘言仔仔細細地看著,院里起了一層白霧,他往前伸了伸脖子,像要探出窗口去查看。
忽地風向改變,哪有什么坐南朝北的宅子和婚房,哪有什么梅蘭竹菊的窗欞和龍鳳燭,只有鐘言站在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樹旁邊,樹枝上掛著一條白綾。
夢境一樣,周圍的磚瓦都在消散,風一吹就要變成塵埃,鐘言入神了,不知不覺將頭一伸再伸,像是要看清楚院子里的自己在干什么。
而他的脖子已經伸入白綾的圈套范圍之內,好似不自知。
那身紅衣刺目,旁邊是兩個燒火的六腳大銅盆,鐘言看到自己抓了一大把金元寶扔進火中,又抓了一整把黃色的紙錢,灑向空中。煙火氣裊裊,紙錢片飄散,一塊青灰色的長方墓碑落在正面,自己摩挲著石碑,頭上戴著一朵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