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兩個時辰之后,馬車停了。
鐘言在車里睡睡醒醒,這會兒倒是來了精神,率先跳下馬車,在青山綠水間伸了個懶腰。秦翎這一路反而沒睡,一刻不停往外張望,像是要把這些年錯過的景致全數補上,這會兒反而看累了。不等家仆過來,鐘言主動將秦翎扶下車,秦翎只能嘆氣“原本應當是我扶你。”
“誰規定女子只能由男子攙扶,男子就不能被女子扶著嗎”鐘言話音剛落,秦瑤已經被嬤嬤背下了繡房車,送上了一頂軟轎。
“要爬山了嗎”鐘言立刻問,如果臺階多了,秦翎恐怕上不去。
“是,往上爬一會兒就到,若是騎馬也可以走馬道。”秦翎顯然精神不錯,指向南方,“我上次來就是從那邊上山,騎了一匹黑色的小馬。”
“現在那匹馬在我的馬廄里養著呢。”秦泠不知何時到了他們身后,“一個人坐馬車又無聊又悶,大哥,回程的時候我想和你們坐一車,想聽你和大嫂說話,可以嗎”
“你的師傅要是不管,自然可以。”秦翎指的是時時刻刻陪在小弟身邊的騎射師傅,除了這一位,還有讀書的師傅。秦泠當然高興,和師傅說了話就跑大哥這邊來玩兒,還捉了一只紅蜻蜓,放在了鐘言的手背上。
“大嫂,這蜻蜓為什么飛這樣低”放完之后秦泠不解地問。
“因為晚上要下雨。”鐘言的手腕一抖,將纖細的紅蜻蜓放飛。這時不遠處傳來了撞鐘的聲音,悠長靜幽,聽著能讓人安心,四周的空氣里除了樹木的清新也多了檀香的加持,前后有人來催,說隱游寺已經安排妥當了,鐘言順手握住了秦翎的手腕“走把,咱們一起上去。”
秦翎看看別人,沒想她如此大膽。“讓我自己慢慢走吧,別人會笑你。”
“別人怎么笑,礙著我什么事了夫君好風趣,你總管別人的事干什么”鐘言執意要和他表現親熱,當然,他也懂秦翎的好心。若他沒病,新婚夫妻黏在一起,最多別人調笑是蜜里調油分不開,可他有病,別人會諷刺自己是另有所圖。
秦翎默默地聽著,這些都是他從未聽過的話,覺著對,可是又覺著不對,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大概還是對的。手腕溫熱,那人的手并不溫暖,是生生攥出了一圈汗水,他不能一口氣走上去,走幾節臺階就要歇息,停下來時,三弟就在后頭笑他們。
“大哥,大嫂對你真好,往后我也要大嫂對我這樣好。”
秦翎聽完,悄悄地拉了鐘言到身邊來“童言無忌,你不要生小泠的氣。”
“不氣,我沒那么小氣。”鐘言給他擦了擦汗水,可算是帶這病秧子出來玩兒一趟。
越往上走,山越靜,偶有幾聲鳥鳴都那么突兀。在下面聽著鐘聲還不覺得渾厚,上來再聽,感覺非同一般,可見這口鐘有多大,怕是要好幾人才能撞響。終于到了隱游寺的大門,鐘言再回頭望去,剛剛走上來的臺階一塵不染,并不似尋常人家上山求佛所走之路,太過干凈了。
再看另外一道門,
青色石板平整地鋪在地上,
可是難掩被踩碎的裂縫,他明白了,那邊是百姓走的,這邊是秦家這類大族走的。再往山下看去,這邊可以在半山停轎,那邊是成百上千臺階,兩條路的盡頭是同一個,被檀香白煙環繞的莊嚴大寺坐落眼前。
“隱游寺”鐘言站在寺門的正下,抬頭昂視頭頂高大的深色牌匾。牌匾有年頭了,可見腐壞,透著滄桑之感。正中便是金色三字隱游寺。
這便是那座心愿極為靈驗的寺廟鐘言對佛門重地并不熟悉,更不熟系燒香拜佛的規矩,只是那邊人聲鼎沸,全部為了許愿而來,在白霧般的香火籠蓋之下不像人間,好似神界。
忽然一聲,寺廟的大鐘又響,鐘言仿佛進入了白霧彌漫當中,眼前的寺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蔓延向上的臺階。
周圍狂風大作,殺意環繞,幼年時的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全身衣不遮體。鮮紅色的血順著腿根、腳踝不斷流淌。血液蜿蜒著流向下面的臺階,流了長長的一條,自己從山底好不容易爬上來,就差最后幾節,卻被擋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