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清游睡得不錯,再也沒有被夢魘侵擾。他仿佛重新回歸了佛堂,在巨大的佛像之下重新親近了神佛,安心地,盡職盡責地履行著佛子應做的善行,承擔起別人對自己的無盡期望。佛從不出錯,師父也不會出錯。
心情越來越平靜,耳邊響起了悅耳的鳥鳴,清游緩緩地睜眼,先是被窗外的日光刺了一下眼睛,然后只覺著懷里滿滿當當的,也不如平日里那么寬松。怎么回事他扭頭一瞧
心里的佛又消失了,懷里的鐘言睡得毫無睡相,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胸口和肩膀的皮膚來,而且又在熟睡之時變回了鬼形。他還沒有大鬼的能耐,能時時刻刻保持人的外貌,一旦放松戒備或者體力虛弱就會變成這樣。
白色長發散在枕上和懷抱里,青白色的皮膚好似透明,連眼睫毛都是雪白色。兩只尖尖的小爪乖乖地縮在胸口,生怕傷到別人似的,蜷得那么舒適,還在輕輕地打著呼嚕。然而清游卻沒法子舒適,頭一回呆愣愣地定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滿是疑惑,等一下,這不就是
這不就是夢里的那個人
阿彌陀佛清游渾身僵硬,實在不敢承認眼前的一切,剛剛看清楚的佛又遠離了,無盡的業火好似熊熊燃燒著,燒得他看不清楚自己的決心,只留下了無法探究的矛盾。金瞳不斷閃閃滅滅,反射著照在面孔上的光線,最后清游不得不閉上眼睛,強迫那些業火燃盡。
罪惡滔天,不可饒恕,心性混沌,佛心不凈。
床上明明沒有火,清游卻無比痛苦,天地之間都昏暗成片,看不到一絲光線似的。他頭一回覺著佛不見了,而魔離自己如此接近,要將他拉到那無底深淵當中,不斷地蠶食著他的心性,直到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感覺就好似一張白紙被黑色的墨汁渲染,點點滴滴侵蝕,逐漸連成了一片,最后無法挽回
忽然間,耳邊響起了鐘言的聲音。“大和尚你醒啦”
“什么”清游這才重新睜開雙眼,將淪陷在苦海的心重新撈回身中,但卻無法對方才的情緒熟視無睹。眼睛像是被灼傷了,不能再看鐘言,他輕輕地收回手臂,緩慢地坐了起來,再開口時仿佛經歷了一場費盡心神的惡斗。
“你又沒有規矩了,不成體統,百無禁忌。”清游不看他,卻說他,“往后不許再上我這邊來睡。”
“為什么啊”鐘言伸了個懶腰,手臂和大腿上還留著許許多多的疤痕,那都是自己曾經滿身是血的明證。仙家的怨氣還在,他還有幾處傷沒能痊愈,每天都要上藥,現在將細細白白的小腿往清游的大腿上一搭,舒服地摟住了他的腰“大和尚,你好熱啊,你好暖和我昨晚做了噩夢。”
做噩夢的豈止你一個,清游冷著臉說“做噩夢要學會自己對付夢魘,還有,以后不許”
“可是我夢里好害怕。”鐘言嘗到了甜頭,往常噩夢驚醒要好久才能好,“夢里好多人要殺我,好多人餓著我,還有”
“那也不能與我同睡”清游拍了下床板。
這下給鐘言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你這么兇干什么我又沒有做殺人放火的事。再說,上回你教我的那句是男女授受不親,什么時候有男男授受不親了”
清游竟然無言以對,千千萬萬本佛經里居然找不到一句回應他的話。最后只能快速地下了床,愣是將鐘言的那些話拋之腦后,只當方才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象,兩個人根本沒有那般親密。
離開了木頭房子,清游又一次來到了寒潭邊上,從前他認為這寒潭困住了未能飛升的鯉魚,讓它好好聽經,沾沾佛性,如今也覺著自己被困住了。可怕的是寒潭尚且有邊界,有深底,就算下面幾百丈深也能觸及,可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呢如何觸及,如何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