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爹娘大抵是都瘋了,于是謹慎地一言不發。確切來說,本來就發不了一點言,畢竟我是個啞巴。但我此刻連手都拘謹而擔憂地握在了一起,比劃都不知道能比劃什么。
“既然你沒有意見,那就這么定下了。”我爹這么說。
我當即悚然一驚,抬眼對上他認真而不耐煩的眼神,謹慎不下去了,急忙抬手快速地搖擺。
他頓時擰起了眉頭,露出怒意。
我娘忙對我道“小雁,你都這歲數了,是該嫁人咳,的歲數了。”
我再度震驚,瞪眼看著我這苦命瘋了的娘。
這瞬間我甚至有股沖動當場解開自己的褲腰帶往里探頭看看。他們的態度太過自然,以至于我都動搖了,懷疑自己真的是女子身,否則他們怎會收下鎮上那個克死過五個婆娘的老員外一百兩銀子要把我嫁過去
我比劃著試圖說服他們認識到這件事情的不合理之處。
我娘幽幽看了一陣,長嘆了一口氣,說“你這模樣,哪有好女子愿意嫁就是有,又要咱家多出彩禮才肯,家里哪來這條件難得錢員外不嫌棄。你別怕他死過五任夫人,張半仙上個月給他算過了,那是因為他天生童子命,碰不得女人,因而以前相克,這不,他才肯要你,不嫌你是個男子,也不嫌你是個啞巴。你哥今年就要考舉人,等考上舉人,就得準備進京趕考了,路途遙遠,盤纏都還沒個著落。事分大小,進京趕考可耽誤不得,若耽誤了就只能再等三年,退一萬步,咱家等得,縣太爺的小姐等不得啊”
我激動地比劃沒人愿意嫁,那我也可以不娶啊
我娘頓時臉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了一番,道“縣太爺家的小姐如何會愿意”
我疑惑地問為何不愿意
我娘卻給不出個答案,只是一個勁兒地渲染家中辛苦危急之現狀。
聽來聽去,我聽明白了,舉起沉重的雙手緩慢比劃其實,和縣太爺家的小姐無關,你們只是為了錢員外給的那一百兩銀子,是吧
我娘一時不好這么赤裸裸承認,低頭假裝喝水。
我爹早已不耐煩,大力一拍桌子,騰的站起身,怒吼道“老子養你這個干不了事兒的啞巴這么大,算是對得起你了這回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明白話告訴你,一百兩老子收了就不會退回去收拾收拾,等明天小轎就來接你,敢鬧老子就把你打死送錢家祖墳里去也算給人家一個交代”
說完他再懶得跟我這個啞巴廢話,抬腳走了。
“唉你好好兒地說,吼什么吼,若叫人聽見了”我娘嘀咕著,見我爹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她收回目光,看向我,擺出慈母模樣,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她這樣親近我是什么時候了,也許從未有過,因此我貪戀她手心傳來的溫暖。只是我清楚地明白這只是假象,于是我心中掙扎了一下,終究還是含著怨氣將手抽了出來。
她面色一僵
,但很快恢復,沒試圖再來拉我,只是說“小雁,今兒好好休息。爹娘不會害你,那錢員外家財資頗厚,還有奴婢服侍,你嫁過去以后只有享福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其實意思都差不多,就是畫個天大的餡餅給我。
我始終沒有反應,只是看著地面發呆,終于,察覺到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后她扔下一句“去休息吧”,再沒有勸我的興趣了。
我想了想,沒看她,站起身往門外走,走到院里,抬眼瞅了瞅我往日住的屋子,此刻里面亮著燭燈,窗紙上映著我大哥正在翻書的身影。或許,那只是他的屋子,這也只是他的家。
我忽然覺得很冷,發自內心的冷意令我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身后傳來我娘溫柔的聲音“小雁,夜里涼,快進屋去,一會兒娘給你煮碗雞蛋糖水喝。”
一百兩換一碗平時只有我哥才能喝的雞蛋糖水,真劃算啊。我這么想著,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轉身就朝院外跑去。
我娘在后頭驚訝地喊叫著問我要去哪里,我一步不停留,也不回頭,繼續跑。
我也不知道我能跑去哪里,天大地大,似乎處處都可以去,可是又有哪里容得下我這個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