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沉默上前。
他力氣大,且懂得使巧勁兒,三下五除二,便將青年從錦被里挖出來,彎腰把暖爐挪得更近了些,張院判直起身,滿意指揮,“衣服,衣服解開。”
霍野也沒矯情,抬手抽掉青年的腰帶,露出一片白花花的
白花花的布條。
渾身上下沒幾塊好地方,青年早被包成了個粽子,霍野替對方清創時瞧過,大多是擦傷,仿若被極鋒利的箭矢蹭過,除開胸口,還有最兇險的一處在頸側,平日被頭發遮掩著,看似平平無奇,甚至已經結痂,實際卻險些取走對方的性命。
“老夫說什么來著,果然流血了,”胸前的紗布紅了一大塊,張院判長吁短嘆,“按著他點,別讓他動彈。”
霍野認為這個指令很沒必要。
因為青年沒有一點要掙扎的樣子。
明明剛剛還拼命躲在被子里不肯離開,現下似乎又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安安分分靠在他臂彎。
四肢酸軟,宋岫的大腦一片混沌。
大傷小傷牽連成一片,拒絕當失去觸感的木頭人,他沒有讓小十二幫忙屏蔽痛覺,此刻便格外難捱。
鮮血、尸骸、父親骨碌碌滾落的頭、一張張雙目圓睜七竅流血的臉他陷在原主的噩夢中,能模糊聽到外界的響動,卻怎么也掀不開眼。
直到有熟悉的氣息靠近了他。
是霍野。
宋岫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熟門熟路,他囫圇朝對方暖呼呼的懷里鉆,試圖給自己找個更舒服的位置。
然后就被一只長著薄繭的大手攔住。
掌心抵著青年滾燙的額頭,霍野深刻懷疑對方把自己當成了娘親之類的角色,更怕從對方口中聽到新帝的名字。
皇室秘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霍野怎么也沒料到,睡前冷冷嫌他吵的青年,這會兒居然像只乖巧的貓,輕輕貼著他掌心蹭了蹭。
“好疼,”連續的咳嗽傷了喉嚨,青年的聲音沙啞又含混,“我疼。”
這是霍野第二次聽到對方喊疼。
轉移注意力般,從始至終都沒說過話的男人突然問“他這身子,還能好嗎”
“什么算好”見慣生死,張院判幽幽,“如果活著算好,他便還能好。”
“如果騎馬提槍算好,他便永遠也好不了。”
“還要落一輩子的病根。”
咔嚓
雷光閃過,照亮青年如紙般蒼白的臉,和地上一團團鮮紅的紗布。
狡兔死,走狗烹。
戍衛邊關的良將,沒有折損于外敵之手,反而被效忠的君主磋磨至此。
面無表情地,霍野垂眸,忽然感到一陣比這夜雨更甚的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