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再次見到宋岫,是在十日后。
懸而未決、整整拖了近兩月的燕州案,因得帝王敦促,效率突飛猛進,本該確鑿的證據,忽然一個個出現紕漏,忙得人團團轉。
先是京郊發現無名男尸,面容具毀,隨身攜帶大量銀票,經查,對方名為李山,年輕時靠著秀才身份當過陣兒私塾先生,后來窮困潦倒,因識字、且擅長模仿筆跡,常替人代寫書信謀生。
根據仵作的報告,李山是被人自身后偷襲,割斷喉管,一擊斃命,行兇者手法老練,干脆利落,傷口的形狀,明顯為韃虜常用的馬頭彎刀。
此等敏感時刻,與外敵牽連者,必定要重點關注,拔出蘿卜帶出泥,很快,負責本案的衙役就在李山家中灶臺下,搜出幾塊未被燒盡的紙張,其上零星的內容,更是與鎮安將軍府搜出的密信如出一轍。
這也是三司結案陳詞中最清楚的部分。
霍野行走御前,自然能經常聽到朝臣奏報,群人查來審去,最終只捉了個徐馳,剩下的,則股腦全推到了韃虜身上。
徐馳,即當日“馳援燕州”的“功臣”,對方是武將中少有的圓滑之輩,資質平平,雖得益于祖輩蔭蔽,做了三品大員,卻并未在“安東、安南、安西、安北”、“平東、平南、平西、平北”、“中領軍”九者之內,只得了個“虎牙”的雜號,從名字到功績,皆寫滿水份。
這般受同僚厭棄的“小人”,最適合做推出去頂罪的棄子。
更何況,陸停云早年被逐出京、剛剛從軍時,曾做過徐馳麾下的小兵,偏沒能得到重用,再相見,前者已經是威名赫赫的鎮安大將軍,未及而立,位比三公,難免被人放到一起比較議論。
個心胸狹窄的人嫉妒起來,似乎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唯有霍野清楚,徐馳色厲內荏,又惜命得很,若沒“靠山”在背后撐腰,給對方十萬個膽子,對方也不敢誣陷陸停云叛國,最多只是在奏折中拈酸兩句,替后者上上眼藥。
更別提持弩親自射殺。
至于那支出現在青年口中的寒鐵箭頭,則徹底失去了蹤跡,翻遍整個卷宗,皆找不到相關記載。
糧草如何被截斷韃虜如何得知陸停云的字跡又如何將密信悄無聲息塞進位于天子腳下的將軍府中時至伏月,具被隨意丟棄、高度腐爛的尸體,怎會到現在才叫人發現,姍姍上報官府
疑點頗多。
然而,以上所有的疑點,都隨著徐馳的“畏罪自殺”被畫上句號。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位主審亦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點到即止,無人敢再深究,隨意抓了幾個韃虜奸細,審出供詞便算。
霍野只覺得可笑。
那三顆被斬于菜市口、供百姓唾罵的腦袋,確實是韃虜安插在京中的釘子,卻與徐馳毫無牽扯。
因為這三人,恰是他特地留下的魚餌堵不如疏,清了批眼線,還會有新的一批進來,在可控
的范圍內放任,反而能于關鍵時刻,傳遞假消息,誤導韃虜的判斷。
相關資料,乃霍野親筆記錄在案,如今卻成了陷害臣子后粉飾太平的替罪羊。
何其諷刺。
不過,這些事暫時也與霍野沒什么關系,陸停云出獄后,新帝特派一隊禁軍護衛將軍府,美其名曰,防備韃虜報復,實為監視,霍野奉新帝口諭,搖身一變成了帶頭的護衛統領,本職工作,自然被“名正言順”地交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