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被阻,宋岫停步,懶懶抬眼,認出來人身份。
楊思文。
京中最有名的紈绔,往上數三代,皆是皇商,家里的銀子多到花不完,偏偏到了對方父親這一輩,鐵了心想讓兒子考功名,三歲便請來大儒開蒙,日日耳提面命,卻沒成想,適得其反。
天性對讀書無感,多在學堂坐一刻都嫌煩,長這么大,楊思文最討厭兩件事,一是先生的嘮叨,二是別人家的孩子。
被逐出京前,原主正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長相好,性格好,文章更好,陸停云的存在,沒少讓楊思文挨手板。
但若說后者針對原主做過什么壞事,宋岫一時真找不出來,最多只是見面嗆聲,斗雞似的昂著下巴,擺出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好比現在。
“我說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上下打量了青年一圈,楊思文夸張地輕嘖兩聲,轉轉手上的玉扳指,“蔫耷耷的,像地里被曬干的白菜。”
燕州一案鬧得沸沸揚揚,上至天子朝臣,下至販夫走卒,誰人不知住在京城里,他當然有所耳聞。
可從一開始,楊思文就沒信什么陸停云叛國的屁話,打小君子長君子短,聽得人牙酸,讓對方親手葬送三萬條的性命,還不如讓對方自殺來的簡單。
果然,沒出兩個月,陸停云便被放了出來。
上回見到這人,還是新帝登基后,對方率兵回燕州的時候,銀甲紅袍,白馬颯沓,不知勾走了多少閨閣小姐的魂。
頭一回逮住青年如此狼狽,他定要好好嘲笑一番。
周遭香客亦未料到,近些年百戰百勝的鎮安大將軍,會是這么位文弱公子,莫說提槍,恐怕連筆都提不起來。
“陸某前陣子受了些傷,”抬手,虛虛攔下想要護住自己的霍野,宋岫道,“叫楊公子見笑。”
此話一出,眾人不由得想起,青年當日在城門被扣押時,據說已是渾身浴血,奄奄一息,初聽只覺夸張,如今看來,或許為真。
楊思文顯然也想到了這茬,氣勢無端弱下兩分,訕訕,“怎么堂堂鎮安將軍府,竟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找不來醫術差就算了,還讓你這樣病歪歪爬山”
宋岫的眼神漸寒,“楊思文,你今日可是故意給陸某找不痛快”
乍然被這么直呼其名的一兇,楊思文沒怵,心頭反倒騰地冒出股火來,怎料未等他發作,附近香客暗含責怪的視線,便如千斤重,生生將他壓在原處。
腦內靈光一閃,楊思文這才記起,對方前陣子剛被抄了家,親衛也死個干凈,戶部歸還財產前,說不定真連請大夫的銀子都缺。
“行了行了,好好說著話,你瞪我干嘛,”從沒體會過口袋空空的滋味,楊思文瞧著青年一襲光禿禿的素衣,莫名生出點憐憫,敷衍安慰,“福禍相依,陛下不是給你指了御醫我看你這病,尋常大夫也治不來。”
“今日我做東,請轎夫送你上山。”
宋岫冷冷拒絕,“不必。”
“心誠則靈,陸某此行是為大靖所有保家衛國的將士,摻不得水份。”
似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尾音剛落,青年便掩唇,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說者無意,落在聽者耳中卻值得品味,一場“紈绔子弟欺負朝廷忠良”的鬧劇發生在眼前,周遭香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覺得以青年這“迎風咳血”的狀態,陛下將對方接進宮醫治,著實再正常不過,未必是為了納妃。
完整捕捉眾人神色變化的4404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