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失眠幾個月,景燁除了精神緊繃脾氣暴躁,身體也虛得要命。
像被蛀空的樹木,只消輕輕一推,便會轟然倒地。
身體沉重得仿佛不再屬于自己,他半睜著眼,被周圍吵吵嚷嚷的聲音鬧得心煩,想大吼,卻僅是滑稽地抽動兩下嘴角,并未引來任何注意。
除了宋岫。
適時后退,他隔著人群,替自己找了個絕佳的觀賞位,從空隙中冷漠瞧著景燁那張濺滿鮮血的臉。
對方仍坐著那把象征至高權利的龍椅,可毫無疑問,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幾十秒前的威嚴,四肢癱軟,像只垂死掙扎的蟲豸掛在上頭。
幼時受過的欺辱,造就了渣男遠超常人的自尊心,對方大概寧愿死了,也不愿被圍觀狼狽的丑態。
但沒有誰理會景燁本人的想法。
臣子們爭相上前,急著表現自己對帝王的關切,無人敢輕易挪動景燁的位置,更別提扶起,一張張嘴巴開開合合,黑洞洞,惹得景燁犯惡心。
下意識地,他將視線拉遠,瞧見安靜站在外頭的紅衣青年,大概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對方揚唇,無聲對他做了個口型,“殿下。”
柔情蜜意。
偏字字。
剎那間,景燁確定,過去的噩夢、今日的急癥,皆是青年手筆,什么勞什子重生,明明是陸停云冤魂給自己設下的陷阱
若再來一次,他定要親手殺了對方,找最厲害的道士,將對方的尸身鎮壓,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安寧。
死死瞪著宋岫所在的方向,景燁眼底綻開蛛網般的血絲,雖是活人,卻形似惡鬼,把暗中觀察的4404嚇了一跳,他不會真被氣死吧
這也太便宜了些。
宋岫放心,我有分寸。
今日他赴宴前,特意熏了些刺激性香料,加之景燁接連“熬夜”幾個月,急怒攻心下,嘔血實屬正常。
最好吐得再多點。
他看著高興。
“公子公子太醫來了”一派兵荒馬亂中,林靜逸的貼身小廝阿墨,氣喘吁吁地領著張院判進了門。
“讓開都讓開圍在一塊兒是想弒君”半點兒沒給這些達官顯貴面子,張院判拎著藥箱一路小跑,經過宋岫時,忽道“你怎么回事兒”
滿身血氣。
盡管味道被香料遮掩大半,顏色又滲進衣服里,卻瞞不過他的嗅覺。
宋岫淡定,“傷口崩裂。”
“您還是先緊著陛下。”
張院判傷口崩裂你那傷口早八百年就結痂留疤了哪來的崩裂
始終懷疑新帝的夢魘另有貓膩,這下張院判心中愈發肯定好巧不巧,偏在生辰這日發病,說是巧合誰信
但他卻沒有拆穿宋岫。
一來是他仍記得那些對方在鬼門關痛苦掙扎的雨夜、記得那些埋骨燕州的士兵,二來則是,代表文臣之首的林相,和神
色復雜的皇后,
皆未問責青年。
仿佛陛下此次發病,
當真是意外,是報應。
想在宮中活得長久,裝聾作啞的本領自是要熟練,其他人愛怎么斗怎么斗,他只是個大夫,能做的也只有救人。
起初,張院判確實是這樣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