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成年男性的身影。
很年輕,寬肩窄腰,身量頗高,殘魂模糊的五官輪廓也掩蓋不了這人相貌的出色,他臉頰微微鼓起,那是并不明顯的、還未褪去的嬰兒肥,這使得他看上去十分開朗和善,一看就是很好相處的那種類型。
不知是因為許久未見天日,還是力量有些不濟,出現以后,殘魂半晌都沒有動作,好一會,才有些迷蒙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到了奚陵滿臉的呆滯。
那人噗嗤一下就笑開了。
“你這是個什么表情怎么不認得我了”
兩顆小小的虎牙隨著他的笑容靈動而又調皮地顯露出來,眾人立刻認出了他的相貌,臉上全都帶上了難以置信的驚訝。
“傅前輩這這是怎么一回事”賀永安將他驚詫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沒有人回答。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噤了音,默契地選擇不打擾眼前的兩位師兄弟。
傅軒軼開口以后,奚陵似乎才有了一點實感,可他沒有上前,反而有些茫然地后退一步,看著傅軒軼的神色竟是近乎于怯弱。
傅軒軼細細打量著現在的奚陵。
漫長的時光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奚陵的變化更是格外明顯。
他高了一點,卻瘦了非常多,纖細的手腕皮膚蒼白,能輕易看見下方青色的血管。渾身是傷,止血的布帶纏了滿身,一只手還無力地耷拉著,看上去就像是斷了。
日月如梭,紅塵如夢,看來時間已在他不知曉的時候,過去了很久很久。
傅軒軼一嘆,眉目間有些悵然,道“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樣子。”
他有些心疼,又帶點責怪,隨后則是不滿地嘟囔“大師兄不是把你當眼珠子疼嗎怎么把你照顧成這樣,看你這滿身都是傷的。”
說著,傅軒軼伸出手,用所剩無幾的魂力輕輕將奚陵方才抱墓碑時弄歪了的布條扶正,擋住了他止血布下略顯猙獰的傷口。
“不是我說你,你打架的時候這么就從來不知道收斂一點,這也就是我,要是讓三師兄見了,不知道要數落你多少遍。”
“怎么不說話師兄訓你都不吱聲,長大了還是這么不像話。”
奚陵抖了一下。
他真的很想出聲。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說。
傅軒軼嘴里的大師兄他不記得了,三師兄的蹤跡,他現在也完全不知。
奚陵很著急地想要回應傅軒軼,卻又想不起一星半點的信息。越急越想不起,越想就越急,偏偏他如今的思緒還特別的不靈敏,手足無措之間,眼眶驀地一紅,眼瞅著就要落淚。
傅軒軼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嚇得魂都不穩了,連忙探出手想要給他擦拭,淡金色的魂體伴著他的動作輕蕩,泛起一陣漣漪“哎哎怎么還哭上了,我也沒兇你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奚陵本來懸而未落的眼淚徹底掉了下來,一大顆一大顆,
悄無聲息地往下落。
他搖著頭,
不知是想表示自己沒事,
還是想說傅軒軼沒有兇,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忽然上前一步,猛地將傅軒軼抱住。
微小的聲音細弱蚊蠅,落在人耳中時卻又那樣清晰。喉中帶著抑制不住的哽咽,直到現在,奚陵才終于第一次出了聲,低低的,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小師兄。”
向來嬉皮笑臉的傅軒軼難得的安靜,好一會,才回抱住奚陵,沉聲回應“嗯。”
“小師兄。”
“在呢。”
“小師兄”
像是要把從前的份額統統彌補回來,奚陵一遍接著一遍,一聲接著一聲,而傅軒軼也始終耐心地拍著他的肩,聲聲都回應著奚陵。
不斷流淌的淚水穿過了傅軒軼的身體,這是魂體即將散去的標志,但奚陵沒有發現,傅軒軼也沒有表明。
他輕輕地摸了摸奚陵的頭,就像百年前死在奚陵面前時那般,溫和、輕柔、帶著安撫。
一旁,于錦在同華珩講述著之前雪山上的情況。華珩沒見過傅軒軼,入門的時候,傅軒軼就已經逝去多年,就連當年發生的事,也是后來才在旁人的描述中漸漸拼湊了一個模糊的大概。
于錦講著講著,卻發現華珩一直都在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