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的意識在疼痛中逐漸模糊,仿佛落入令人窒息的滾滾煙塵之中,無處可逃。
日影漸沉,自洞頂缺口灑落的日光緩慢消散成幽深的藍,大風咆哮著刮過,吹散鉛灰濃云漫卷,落雪逐漸小了,上弦月展露出料峭清輝。
被困鎖在洞中的魔垂下頭顱昏死過去,深黑粗莽的鐵索分別纏住他的手腕小臂,將那清嶙骨峋的雙臂肩背拉得如翼般張開。
茫茫大雪落了滿身滿頭,遮蔽所有猩紅血跡,魔族一切的妖異瘋狂仿佛都被潔凈蒼白的雪洗凈,漆黑洞穴中唯一的月色光柱籠罩著他,使他看起來像一只垂死的白鶴。
孟沉霜的意識被疼痛按進深深的昏迷中,就連無涯仙尊穿過冰封深雪來到面前也并未發覺。
這一回,鹿鳴劍不在謝邙手中。
謝邙空著手來,重換了一襲曾青衣袍,浮萍劍氣留下的血痕被掩去,只能從肩旁斷發看出些許端倪。
洌洌月色下,謝邙佇立在魔頭身前,恍若一座深沉險峻、寂然聳立的高山。
月光下嶙峋的暗影遮住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只見他向著魔頭伸出了一支手,極其緩慢地靠近對方的胸膛,卻在最終將落未落時遲疑停頓片刻,才終于將指尖搭在魔頭的心口。
森冷銳利的鎖靈鉤就從心口右側穿出,謝邙要封住燃犀的經脈力量,但還不急于殺死他。
不過,鎖靈鉤不是謝邙此刻的目標。
血從傷口中溢出,染透了魔頭胸前衣衫,在不久前又已結成暗紅色的冰,平靜如堅石。
除了謝邙指尖落在雪冰上時輕微的摩擦響動,一切都漠然無聲,寂然不動。
在這片冰霜與血肉之中,魔君燃犀沒有一顆會跳動的心臟。
謝邙的手指一顫,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發覺魔君無心的一刻瞬間屏住了呼吸。
“呵”
一陣低啞嘲弄的音節打破了寂靜月色。
謝邙的動作使得被鎖縛住的魔頭蘇醒過來,魔頭笑著仰起頭,積壓在他后背上的白雪簌簌抖落,重新顯出混亂的血痕。
他嘲弄地看向謝邙,“仙尊好興致,深夜駕臨。我亦未寢,可否同仙尊共賞空庭月色”
謝邙未言,魔頭如此愚弄他,可這一回,卻無半分怒意爬上他的面容,他反而抬起手,重新將指尖落在魔頭的臉頰上。
觸之一片冰涼。
孟沉霜一下子怔住。
只要他扮演好魔君形象,系統就不會強制接管,但這謝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謝邙的劍眉深深蹙起,話語隨著指尖的滑動緩慢突出“魔君燃犀”
孟沉霜挑眉繼續演“是我名姓,仙尊如之奈何”
“你自九泉而出,從無父母師長賜名,這真是你的名姓嗎”謝邙深沉如海的目光凝視著孟沉霜嘴角譏諷的笑意,眉頭的折痕越來越深,他的手指已經滑到孟沉霜的下頜,指腹劍繭粗硬刮人。
可他的動作沒有停止
謝邙俯下身,寬闊身形落下一片濃郁的陰影,幾乎將孟沉霜完全籠罩,他的手指未停,一路探至孟沉霜咽喉,而后緊跟著便是大掌一覆,徑直掐住了他的喉嚨
“謝邙你”
謝邙修長有力的五指不斷收緊,幾乎掐進孟沉霜脖頸皮肉里,可孟沉霜第一時間感知到的竟不是不斷消失的空氣,而是謝邙手掌的微溫。
他記得謝邙的掌心總是干燥溫暖。
劍閣崢嶸而崔嵬。
矗于長昆山西嶺絕崖險峰之上,終年片片吹落雪花大如席。
他與謝邙合籍那日,風雪亦盛,仿佛要將天地消融于長風之中。
謝邙牽著他的手,掌心有略硬的劍繭與干燥的微溫。
兩人共同登上萬重長階,至劍閣頂峰軒轅臺。
水云山川天地一白,孟沉霜著劍閣白衣融于其中,雙手與佩劍浮萍盡皆冰涼,一襲蘭袍的謝邙成為白茫茫中僅有的色澤與溫度。
“沉霜。”
當謝邙開口時,騰嘯的山風仿佛也黯自隱去,只余下他一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