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蘆荻抱著玉猩刀,坐在骨花閣中,遍體生寒。
骨花閣是一座二層小樓,不設木石,全銅鑄就,中空挑高,東西北側二層為閣樓,為銅窗緊閉,難見其中情狀。
樓外夜風呼嘯如鬼嚎,拍得戶牗作響,室內只有一盞豆大的油燈,就放在燕蘆荻手側。
燈火微暗,照不透滿屋黑暗,窗上墻上,無數因沾染血腥而銹蝕出的銅花正碧綠妖艷。
燕蘆荻攏了攏身上的皮襖,用領口狼毛掩住露在外面的脖子和下半張少年面龐。
他離開太茫山時,沒想過還有殺死謝邙和被謝邙殺死之外的第三條路,因此一點錢財也未準備。
之前那一身白袍早已又臟又破,他沒錢買新衣,更沒想到魔域的天氣這樣的冷,只能在北齊邊境上獵了幾只狼,剝了狼骨狼肉去賣,再請人把狼皮縫成裘襖,胡亂穿在身上,能御寒便好了。
骨花樓的門敞開著,一個魔衛按劍守在門口。
燕蘆荻的呼吸被凍成白汽,他看著眼前的白汽,不知怎的,忽然胸中消沉,不愿動彈,卻想起了長昆山上坐月峰,坐月峰里伏雪廬。
高山仰止,長昆山終年飛雪不斷,也同魔域一般寒冷。
澹水九章在坐月峰山陽凹谷中,因地形意外溫暖許多,加之浮萍劍主在此設下融雪大陣,消耗無上靈氣,使澹水九章得有春華秋實,四季輪轉。
但即使在飄雪的日子里,跪坐在伏雪廬檐下,靜觀霧泊殘荷金鯉,仍能渾身暖意輕快。
在燕蘆荻雪夜上劍閣前,他家住晴川,位居東南,在天瑜宗楚臺山之西,那里算不得冷。
離開劍閣后,他久居太茫山,應商常年燃燒燧火流石鑄劍,山中簡直稱得上是炎熱了。
燕蘆荻自覺一生飄零,可現在在幽暗漆黑的銅樓中默默回想,他在外萍蹤浪跡的日子,其實并不多。
少時,他有親朋家人,后來,他成了劍閣閣主的抱劍童子,收在坐月峰下;再往后,應商愿意留他在太茫山中住著,時時照拂,并不趕他走。
可擁有過的越多,失去時便越痛,像是從心上剜去一塊又一塊的血肉。
晴川燕氏滅族,誅仙臺閣主墜崖,守白殿故友反目。
百年來,一言以蔽之,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這時,遠方夜雪中走來一個魔衛,他敲了敲骨花閣的銅門“燕蘆荻,陛下請你上銀渙殿。”
燕蘆荻倏然抬眼,坐直了身,把玉猩刀暫放在膝上,拿起狼毛氈帽帶好,再提刀站起來,跟著魔衛,一腳踩進小樓外雪水泥濘中。
銀渙殿上,犀角火撕咬著空氣,熊熊燃燒,幽藍光芒將堂上秘銀飾就的梁柱照得極度妖冶。
數十大魔跪倒匍匐在地,盡著黑袍,顫抖著向高座跪拜俯首。
孟沉霜自內殿走出,一身廣袖黑衣遍織金線,襟帶當風。
周身凜然威壓猛然放出,如泰山壓頂般,將堂上一眾魔族的
頭顱壓得更低。
他一步步登上階梯,走向高臺王座,撩起衣擺隨意坐下,手肘靠著橫榻扶手,用手指支住額頭,斜斜看著堂中魔族,笑道“眾卿家怎么不敢抬頭看我,是本君長得青面獠牙,見不得人嗎”
孟沉霜面上明明帶笑,卻叫人不寒而栗。
眼下這些魔族不過是屈服于魔君的力量威勢,其心中憤恨不臣之心,他心知肚明。
而和這些腦子有病的魔族談明君良臣、知遇之恩可沒有半點用處,必須時時刻刻敲打鎮壓。
階下大魔戰戰兢兢,滿頭冷汗貼在地上“陛下您”
“陛下。”
這聲音泠泠如松風,打斷大魔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繼續下去的句子,大魔平生第一次打心底里感謝這位訊獄督領。
大魔微微抬起眼,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謝邙從內殿走出,一路衣袂蹁躚向王座階梯走去,手里提著一雙一雙鞋
孟沉霜也看見了謝邙手里的黑色絲履,臉上顯出幾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