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商無法從孟沉霜冷硬的神情中找出任何突破口,
于是換了個問法,
“好,魔君燃犀,你覺得燕蘆荻該殺了謝邙為浮萍劍主復仇嗎”
孟沉霜抬起了眼簾。
“他不該為了復仇而活。”
“如果能勸解一句,他或許能放下。”
“沒有人勸得動。”孟沉霜道,“世人皆以為無涯仙尊手刃道侶浮萍劍主,但其實除了他們二人外,沒人知道浮萍那一劍究竟出自誰手。浮萍劍主死于自戕而非他殺,這番說辭,由任何人來告訴燕蘆荻,他都不會相信。”
“現在若是浮萍劍主本人來說呢”
孟沉霜注視著黑暗中的應商“浮萍劍主死了。”
“真的不能告訴他”應商反問。
“燕蘆荻的心魔,不只有浮萍劍主之死。”
一道聲音忽然闖入燕返居。
伴著幽微的燭火,謝邙的身影顯露于春夜之中。
孟沉霜一下子皺起眉“傷沒好,又到處亂跑”
“醒了,就來找你。”謝邙走到孟沉霜身邊,“應道友,你留燕蘆荻在身邊,贈他玉猩刀,教他應家凌雪枝刀法,又有幾分是因為與他同病相憐呢”
“同病相憐”應商低低冷嘲一聲,不知是沖著自己,還是對著謝邙,“敢問在座諸位,有誰是家門健在、父母雙全的”
從來沒有過父母親族的孟沉霜“”
父母早早亡故,一脈單傳的謝邙“”
應商的目光在二人臉上徘徊,他那一聲吼,叫整個燕返居都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寂靜。
就連咄咄相逼的劍拔弩張都被埋進了尷尬挖出的土坑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屋外流水潺潺,涼氣浸潤肺腑。
孟沉霜扶額打破沉默“好,總歸我們是都病了,正好可以交流交流病情。
“應道友,來,你先說,燕小花剛剛醒來時有什么癥狀需得你脫了他的衣服,把人按在床上治。”
“當是幻覺,他又認為自己死了。”
“死了又”
應商“七十年前,我在沙海迷津撿到重傷的燕蘆荻,把他帶回太茫山養傷,他第一次睜開眼看到流火坳里的景象,以為自己是死后下了地獄油鍋,把我當做鬼差夜叉。
“這一回,他還記得我是誰,似乎也認得你是誰,卻一定要說自己已經死在鹿鳴劍下了。”
“命魂煞已消,他又從心魔障中脫身醒來,現在還剩下魔念難解。”孟沉霜深深蹙眉,“但魔念勃發不褪,無非墮為邪魔,怎會連真假生死都分不清了”
墮魔雖欲念深重、狂蕩兇惡,但理智皆全,方才能在極北魔域中聚城而居,又結成各方勢力,威脅著凡人與諸玄門。
若能只論自己肆意快活,墮魔們的日子遠比為道德禮教所束縛的玄門世家子弟。
但這只是一方面。
追根究底,墮魔孽業加身,最為天道人道所不容。
簡明扼要地說,
就是永遠為人唾棄鄙夷,
喊打喊殺,且極易被天雷劈死。
更進一步,若是始終想不開,肆意快活不得者,則心如永淪地獄,受自我叩問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