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與射箭對玉復來說都是過于消耗體力的活動,但他常常期待到這山谷來。
山谷中有一處洞穴,若是他騎馬騎累了,孟沉霜就會帶他到這里休息。
洞穴不大,卻極幽冷,玉復背靠山壁坐下,裹著披風卻還覺得有些冷,孟沉霜便會用自己的披風把他整個人罩住。
那是件淡碧色緞子做面,無數鮮亮翎羽作里的披風,只要一裹上,便能阻隔世間一切寒風,溫暖如春。
孟沉霜看玉復喜歡,說把這件披風送給他如何玉復卻搖頭拒絕,又往孟沉霜懷里擠了擠,嗅著披風間的蘭花香,忽覺得這和孟沉霜身上的氣味有些不一樣。
“蕭先生,這件披風熏了什么香好香。”
孟沉霜低頭一聞“大概是之前沾上的照夜蘭露水,我看你喜歡蘭花之后給你挖幾株回永平王府養著。”
玉復回過頭,又在孟沉霜衣領邊嗅了嗅“先生又用的什么香好甜。”
“藤蘿花香,你若是喜歡,可以去宮中同椒殿剪一截紫藤蘿回來,搭個架子種在標蘭軒。”
“啊同椒殿是上將軍生前居所,這可以嗎”
孟沉霜笑道“難道蕭緋會因為你剪了他一支花,就從棺材里跳出來追殺你他不會介意的。”
翻了年到初春時節,孟沉霜果真抱了三盆照夜蘭回來,還附帶一只瓊巧兔給玉復養著。
過了段時日,聶肅芳從同椒殿折了藤蘿花給孫兒,又道北齊滋擾邊關,他與辰華公主將領兵出征,讓玉復好生照顧自己,不要惹蕭渡先生生氣。
玉復卻道是自己沒法惹先生生氣了。
萬海仙盟有些事務需要孟沉霜去主持處理,他已暫時離開了錦上京。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玉復每日練完劍后,便抱著雪白的瓊巧兔,獨倚水榭欄桿,發呆嘆氣,郁郁寡歡。
某日,他與永平王和酈陽公主一起用膳,忽然說起復兒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合該準備著娶妻生子,也好有個知心人相伴一生。
玉復雙目睜大“孩兒一點也不孤單,我有蕭先生。”
永平王“蕭先生是你師長,于你如師如父,可是妻子是妻子,與你同輩同衾,相互扶持,攜手一生,孩子則將承歡膝下,百年以后敬奉香火,這都是不一樣的。”
“可我”
酈陽公主亦道“你外祖母之前對我們說,你身體不好,不知哪日便會離開,給你說親事,怕害了那些女兒們,不要操之過急。但現如今有蕭先生為你治病,你的身子骨大好了,我們便覺得,還是該把這事提上日程了。”
永平王“你的身體狀況的確是個麻煩事,你如今十七,放在別的宗室人家,身邊早該有些教導人事的丫鬟,但我們想著酒色掏空皮囊,從未給你安排過,將來要是無法誕下子嗣,從族中過繼一個也是可以的,不過得先成了親才好。”
玉復當真沒想到自己的爹娘早已想到這些事上去了,可他捫心自問,怎么也不愿意和一個不相識不相干的人攜手一生。
唯有蕭先生
可蕭先生如師如父。
玉復幾口扒完碗里飯,悶頭跑了出去,任王爺和公主怎么喚都不回頭。
一股腦沖回標蘭軒后,他撲在床上,抱著孟沉霜留給他的百鳥翎羽披風默默流淚。
檐外陰云驟聚,壓暗了晴空,不多時,大雨瓢潑而下,噼噼啪啪如同天上倒豆。
這雨下了幾天,玉復以為這事便算暫時了結了,卻聽王府中下人說,公主想設個詩會,請京中各家小姐來府上一聚,恐怕是要為世子選妻了。
玉復心中郁憤委屈,身邊卻當真連一個可以說這些話的人都沒有。
他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只身沖進暴雨里,闖開王府門跑了出去。
碩大的雨珠打在身上,仿佛被人砸了一身石子,又冰又涼,水汽深重,幾乎叫人喘不過氣。
玉復在街巷間狂奔,銀灰色的雨幕迅速將他的背影模糊。
酈陽公主與永平王嚇得心神俱裂,忙叫人追出去找世子,王府的人在滿錦上京找了整整一天,最后還求到神京機策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