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叔走到窗外,撥開厚而緊密的織金真絲絨窗簾,灰藍的天色壓抑得叫人心慌,稠密的烏云兜著降落未落的雨水,一蓬又一蓬地堆積在維港之上,櫛節鱗比的摩天大樓淹沒在濃霧之中,那條著名的天際線像是在一瞬間消失了。
明明兩小時之前還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真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世界。
瑞叔皺起眉頭,擔心要下暴雨。果不其然,在他們出發去易家在太平山頂的莊園時,半路上,那場蓄謀已久的雨鋪天蓋地澆下來。
老一輩的人都講點迷信,瑞叔聽著耳邊轟隆隆的雷雨,心中像是踩空了一級臺階,惴惴不安。
今天是少爺十八歲的成人禮,怎的好巧不巧,天公不作美,要趕上這種鬼天氣
今天該是艷陽高照的好日子
他下意識從后視鏡里探一探后座少年的表情。
十八歲的少年,總是有些飛揚不羈在身上的,但后座的少年只是安靜地讀著一本叔本華,得體的西服罩著他修長的身體,面容清雋而深邃,眼鏡折一點微光,隱沒了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眸。
他身上透著一股并不矯揉的從容,平和地縈繞著他,舉手投足之間分外優雅,令人覺得高貴,同時又覺得遙遠,好似他和這個混亂骯臟的世界并不兼容。
今晚的成人禮可想而知會有多盛大,本來是要在京城辦的,但京城畢竟規矩森嚴,易思齡怕大操大辦太招搖,惹人議論,和幾個妹妹一合計,就把地點選在了港島。易家那三個姨媽,為了辦好外甥這場成人禮,可謂是費勁了心思,就連宴會地點都商議了好幾輪。
謝琮月對即將到來的盛大成人禮并無過多興趣,但平靜的心湖仍舊泛起一絲漣漪。
十八歲了,從今日起,他將不再是少年。
他是他自己。
汽車在暴雨中平穩前行。
這臺嶄新的勞斯萊斯幻影行駛里程數不超過五十公里,是謝喬鞍送給長孫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從車漆到車窗,到加長加寬的軸距,到私密性極高的中央隔斷,再到扶手臺中專門用來清洗眼鏡的機器,每一個細節都是為謝琮月量身定制,在英國總部工廠定制了一年,三天前通過渡輪送至港島。
謝錦珠知道大哥才十八歲就有了定制版勞斯萊斯,饞得流口水,自告奮勇要當第一個客人。
是的,這獨屬于謝琮月的新車,還沒有迎來它的第一位客人。瑞叔和司機當然不算。
修長的手指將書簽夾在那一頁,謝琮月將書放回書架,眼鏡也一并勾下來,他靠在車座閉目養神,與此同時,晦瞑的夜色中劈下一道煞白的閃電,司機忽然一個急剎車,猛地將方向盤往右打,加長的勞斯萊斯宛如一匹黑馬,在暴雨中被人生生勒住韁繩。
司機把車停穩,著急解釋“少爺,抱歉,是剛剛有個孩子沖出來了。幸好沒撞到”
瑞叔先一步說“撞沒撞到,都趕緊下去看看”
司機點頭,車門打開的一瞬
間,暴雨撲進來,帶來夏夜潮濕的腥味。司機和瑞叔會替他處理一切狀況,可謝琮月還是睜開眼,原不想多管閑事,只是那雨腥氣過于濃厚,攪擾了他的嗅覺。
他戴上眼鏡偏頭往窗外望去,一個巴掌大的小丫頭跌坐在水坑里,嘴皮子一直在動,不知道說些什么,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以至于臉越發小。
那丫頭真跟瘦貓一樣,謝園里,易思齡喂的野貓怕是都要比她更胖些。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女孩,小小的,很脆弱,但睜大的眼睛又讓她看上去很倔犟,像是在故作堅強,小拳頭握緊,都不去擦流血的膝蓋,身上有一種和年齡亳不相符的成熟。
這個年紀的女孩,絕對不能是成熟的。這和他的認知背道而馳。
他那妹妹,錦珠,如今都快十四歲了,還是嬌氣得不像樣,隨便磕了腿,都要哭上一小時,一群傭人們都圍上去哄,又是拿甜品又是抱貓咪又是拿大娃娃來轉移小姐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