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撐著傘站在已逝的土地上,平靜闡述著自己生命誕生的最初。
他微微低頭,與路煬對視“然后我就被這么生出來了。”
時至今日賀止休早已忘記自己是什么時候知道,或許是懂事之初有人不小心說漏了嘴,又可能是最開始就沒人打算隱瞞。
畢竟事實已成定局,隱瞞意味著總有一天要解釋,一個父母夾帶私心而誕生下來的孩子,并不需要賦予他這種復雜的流程。
因此在同齡人尚還不懂生命為何,對死亡毫無概念的時候,賀止休就清楚知道,他要在不遠的將來分化成beta,然后救下自己生命垂危的親哥。
怎么救他并不太清楚,需要付出什么代價也無從得知,他唯一知道的是父母對此很上心,親人的情緒永遠排在他當時淺薄短暫的生命第一。
所以順理成章,他也對此很上心。
他四處打聽人會在幾歲分化,問當時身邊最多的醫生護士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當上beta,得到一個大概區間的數字后,他又坐在病床前掰著手指翻日歷,比病床上的賀琛還要認真專心地數著那一天的到來。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諸多盼望中,老天不知出于憐憫還是惡作劇成性,它讓賀止休分化成了一個aha。
一個aha與oga結合之后,理所當然的aha。
“我媽根本無法接受,她在懷我的時候用了很多辦法試圖讓我未來能順利分化成beta,從而達到救賀琛的目的,為此周圍人一度覺得她魔怔了;飽含期待與盼望生下來后,又心焦等了那么多年,結果我卻事與愿違地踏上了正軌,成為了一個aha一個毫無用處的aha。”
陌生冰冷的墓碑前,賀止休弓身放下手中的百合。
賀琛二字時隔數年再次撲面而來,剎那間無數回憶將他淹沒,指尖不受控地輕顫了下。
不及緩解,另一道觸感將其卷入、握住。
路煬將傘斜倚在肩膀,牢牢牽住他“別那么說自己。”
賀止休頓了頓,輕笑著回握住,仿佛憑空多出了份力氣,支撐著自己從浩瀚回憶中重新站起。
“她真的很愛賀琛,或許跟她過往經歷有關,她渴望治好賀琛、渴望讓他活下去幾乎成為了一股執念,甚至是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執念。所以我的分化結果出來的那天,對她來說可能不亞于世界末日吧。”
“他為什么會是個aha他怎么能是個aha”
那是個頂樓常年安靜寂寥的醫院,然而難以置信的質問幾乎沖破房門,更無法阻止其涌向僅隔數米、一簾之隔著的病床。
那是賀止休第一次見到他媽那么失態,以至于他膽小地假裝尚未睡醒,假裝對一切都渾然為止。
即便長久以來建立起的認知被推翻后,他也被迸發的恐懼與驚慌緊緊包裹,在此刻依舊不敢吭半點聲。
唯一能做的,只有撐開一絲眼縫,讓視野里充斥圣潔而冰冷的白,試圖以此逃離當下遠超認知界限的情況。
但人無法永遠逃避現實,他也不可能一直躲在那床簾之后裝聾作啞。
親手從醫生手中接過報告時,賀止休沒有從上頭那串他當下年紀無法看明白的單詞上明白什么,但他從周圍人或憐憫、或惋惜,或意味深長無可奈何的眼神中覺察到了不對勁。
“那天之后,她又開始恢復了以前全球飛的日子,甚至還動搖過再生一個的想法,但我爸不愿意。一是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假如又是一個aha呢,總不可能真的一個接一個;第二個則是賀琛我哥他沒時間了。”
路煬之前聽賀止休講過,但并不大具體。
此刻不由側目“惡化了”
“差不多,但其實是在預料之中的,只不過之前所有人都算好了,
這個節點只要我分化結束,就可以立刻進行手術,哪怕無法保證萬無一失,但至少情況不會進入到最糟糕的地步,”
賀止休淡淡道“哪知道事與愿違,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分化錯了方向不說,賀琛的惡化也加了速,這時候我再憑空變成beta都救不了的程度。”
賀止休的分化報告仿佛擊破氣球的銀針,一切希望都墜進現實這口深淵,義無反顧地朝比最糟糕還要糟糕的地步狂奔。
一時之間,不論醫生亦或賀止休父母都陷入了巨大的焦頭爛額中,沒人顧得上還有個剛分化完畢,需要人在意且引導的賀止休。
等一切重回正軌已經是半年后的事情,賀父這才后知后覺想起,自己除了賀琛之外,還有個小兒子。
但不知是出于長久以來期望墜落成空,還是失職之后無數愧疚將其包裹的茫然,他在批發倦怠之中,悄無聲息地選擇了逃避。
賀止休背著無數譴責與失望,以及半條人命,孤身一人走完了半個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