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白術這么安慰著自己。
獲取百無禁忌祿后,他在自己身上開展了不下十余次的試驗,雖然愚人眾給他的不過是幾張仿品,但仿品力量比之真品更為微弱的特點,也會讓這場逼出魔神力量的儀式更為溫和,不至于遭受巨大的痛苦。
只需要等到留在水潭中的力量不足以讓他的孩子被魔神吞噬,只需要等到他共享了不死不滅的能力,只需要等到長生提醒他將百無禁忌祿撕下
只是,他等來的不是長生的提醒,而是它慌亂的驚叫“不對,不對它也在吸收阿瑪耳忒亞的力量快,快把那張紙撕下來”
倒映在那雙震顫的紅色圓瞳中的符紙于少年心口緩緩蠕動,舔舐,被戳穿后,更是肆無忌憚地張開布滿利齒的“嘴巴”,吸食起了殘存在少年身上的生息與力量。
那絕不是百無禁忌祿該有的樣子。
如夢初醒的白術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渾身發抖,但此時的他沒有精力把憤怒和怨恨施加到那個為他符紙的組織上,只想揭下符紙,可當他的手觸碰到符紙的那一刻,后者不但腐蝕了他的手掌,也吸收了他身上屬于魔神的力量。
在符紙的作用下,少年由魔神力量支撐起的身體幾乎在一瞬間干癟了下去。見勢不對的長生奮力一拱,拱落了符紙,自己也慘叫一聲,幾片染血的蛇鱗與符紙一道落入水中。
“長生”
“我,我沒事,你快看看,快看看小家伙”
長生虛弱地仰起腦袋,示意白術先去查看少年的情況,理智也在告訴白術,他現在應該立刻將少年偏向一旁,被黑發遮掩的臉轉過來檢查,但他沒有,因為他看到了少年手腕上的傷口。
那是一道怎樣的傷口這個問題白術用后半生都說不清。
他看到的是鮮血不再從那道利落、泛白的刀痕間涌出,而蜿蜒在手心的血跡干涸成了丑陋的線條,歪歪扭扭地譏諷著他的怯懦。
世界此刻在他眼中旋轉,他憑借意志穩住身形,顫抖地捧起少年的手,卻不敢將指腹搭在他的脈搏上,唯恐觸碰到的是一片沒有漣漪的死水。
受到重創的長生沉默地爬上了他的肩頭,蛇的人瞳,人的蛇瞳在這一刻一齊點亮。但就像十八年前這場悲劇開始的那天一樣,沒有一絲力量能被送進這具冰涼的身體。
“白術”
漫長的死寂過后,長生單方面中斷了秘法的輸送。
它不比白術冷靜,十多年的相伴讓時常把“死孩子”一稱冠在少年頭上的它如今道不出這殘酷現實,但它知道向一具毫無生息的軀殼繼續使用秘法只會讓它再失去一位親人。
白術沒有說話,
也沒有像畫本里描述的那樣慟哭,嘶吼。他只是睜著那雙流金的眼瞳,久久凝望著少年的臉,以至于眼眶干澀,最終落下一滴不帶情緒的淚水。
在長生的注視下,他細細地撫過少年那頭被潭水打濕的黑發。它們曾經是那么的光滑,富有光澤,在不卜廬的木梳,以及一碗碗木槿葉汁水的照拂下得到了悉心的呵護,如今卻濕漉漉的,一縷一縷狼狽、雜亂地擰著,像被暴雨打濕的雜草,扭曲著緊貼少年被血水斑駁的脖頸與臉龐。
他想,他的小云苓很怕冷,于是他脫下外衣裹住了少年的身體,但柔軟的衣物卻猶如蓋在一段僵硬的枯木之上,生不出一點熱量。于是他又將少年摟進懷中,用衣角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水漬。
他記得他的小云苓摔倒了哭著跑過來的時候,他都是這么替他擦眼淚的,只要擦完眼淚,他的孩子就還是那么的可愛、漂亮。
過去他見過太多病人的亡故,他們或是骨瘦如柴,眼窩深陷,或是血跡斑斑,神情猙獰,如一攤死肉,帶著腐朽的死氣與無盡的幽怨陷入永眠。
可他的小云苓不是這樣的,擦去眼淚后他還是那么的可愛、漂亮。
即便他的皮膚覆上了一層毫無生氣的灰白,掛著水珠的睫毛拖著眼皮蓋住了他最為靈動的雙眼,很會討人開心的那張嘴抿著,不復紅潤的鮮活,然而那張被潮濕的毛領包裹住的小臉卻是那樣的平靜。
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像在搖籃中安睡的孩子,也像受到水妖歌聲蠱惑,被拖入水下溺死的無辜路人,直到水流漫入口鼻無法呼吸的時候,還沉醉在美妙的幻象中,堅信善良的水妖不會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