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平靜,一如當年他被遺棄在不卜廬門口時的模樣。
被病人們稱作“神醫”的醫師跪在了地上。他無疑挽救、延長過很多臨終之人的性命,可現在的他卻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起了幼時那場席卷故鄉的疫癘,在病中茍延殘喘的他等來了游醫至此的藥師,可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氣的雙親只能被裹入草席,與無數消散的生命在烈火中化作灰燼。
這是師父交給他的第一個道理尚未逝去的生命能等來奇跡,可已經逝去的生命無法挽留,萬望珍惜
他又想起了師父過世后那場只有一人一蛇參與的葬禮,儀式簡陋無比,只需放下棺木,撒下紙錢,填上泥巴,填平土坑,便宣告了一場永久的落幕。
就像一顆煮熟的種子被再度種下,此后的大地寂靜無聲,再也不會有破土的新芽。
白術曾在無數個飽受病痛折磨與心靈譴責的夜晚捫心自問,自己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
答案是救人救己。
回想起四個字的白術痛苦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那是十八年前那個將嬰兒抱入不卜廬的年輕醫師,他正撕扯著他的心臟,憤怒地拷問著十八年后自己陌生殘忍的靈魂。
你用大愛拯救了所有人,為什么唯獨不救救自己的孩子
白,術,抱
遮風,擋
雨,給白術
畫,這個,云苓,這個,白術
白術先生,我是不是長高了
這些都給先生,先生不要走好不好
想拿這個,換先生多陪陪我
想和先生一起過海燈節,還有逐月節
他又看到了水面之下的魔神,這次祂的懷中沒有摟抱羔羊,神異悲憫的面容與倒影在水中的男人的年輕面孔慢慢重合,一同落下了血淚。
我到底在做什么
白術摟著少年的身體,悔恨的淚滴滴落在了少年頸側的毛領上,沒留下半點痕跡。
而對于他們所處的這方水域來說,一條逝去生命的意義沒有那么復雜,數根粗壯的枝條從水下伸出,纏住了少年的腳踝,施力想將他的尸身拖入水下,充當下一次凈化的養料。
一時間,元素力、刀刃、蛇牙落在了這些血紅的枝條上,但結果是越來越多的枝條爬上石臺,與一位父親爭奪他死去的孩子。
隨著枝條數量的增多,越發可怖的拖力很快折斷了白術不愿松開的雙臂。他想催動魔神留給后人的力量,可還未完全消化的「治愈」遠遠趕不上破壞的速度。
生者浮,死者沉。被水潭排斥的生者只能趴在水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無數枝條拖入水中。
潭水是清澈的。
清澈到讓他看到少年的雙臂在浮力的作用下張開,仿佛在向水上之人討要一個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