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說我這么做太縱容他了,背地里么直接說我把孩子寵壞了,可這怎么能算是寵壞了我的孩子驕縱,但又不跋扈,他吃飯不用人喂,穿衣服不用人伺候,而且既沒強搶民女民男,也沒仗勢欺人,殺人放火,買東西甚至不討價還價。難道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叫寵壞了嗎”
說得有些口渴的中年男人又喝了一碗水,伸出四個指頭。
“一般咱人類的家庭分為四種有錢有愛,沒錢有愛,有錢沒愛,沒錢沒愛。其中錢不是能絕對衡量一個家庭幸福與否的標準,在不富裕的家庭,和睦有愛的氛圍完全可以供養出一個康健的人格,怕就怕第四種,既給不了富足的生活,還要磋磨孩子本就脆弱的筋骨,把孩子當成飛黃騰達的工具。”
“愛,愛是最重要的。我的一些舊友在商業上非常成功,但幾乎從不過問孩子,只知道給孩子錢,說自己小時候家里窮,吃個窩窩頭都要和兄弟姐妹搶,就盼著父母多給些錢。可只有錢又有什么用不被愛澆灌長大的孩子窮極一生都在追求愛與被愛。我可不希望我的寶貝兒子成為稻妻那些邪門輕小說里的男配角,我的孩子不需要舔舐家庭撕開的傷口,不需要抓住那些微小的熒光,只需要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就夠。”
“即便別人說他不是金子。”云老板頓了一下,“可那又如何,我和孩子他娘又不是懷著生一個大金蛋的念頭才要孩子的,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埋怨自己的小孩不成器,你看現在想巴結云家的人,哪個不說我兒子畫畫好看。”
說到最后,他摸了摸后腦勺,還是忍不住犯了嘀咕,說他家孩子哪哪都好,就是那外國男人看著不怎么樣,冷冰冰的,連給愛人夾菜都不勤快,話也少得可憐,也就那張臉還算配得上他家孩子。
“要是讓我發現那混蛋玩意只是騙財騙色”云老板瞇著堆進肉褶子里的小眼睛,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就算相隔萬里我也得雇人砍死他。”
醫師在一旁附和,是啊,該砍,之后就再也說不出什么別的話了。
醫師最后一次見到云家的孩子,是在碼頭上。
那時的他大概一十多歲了,瘦瘦高高的,披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厚披風,個頭比他的父母高出一截,一手摟著母親的脖子,一手向她展示從北國帶回的寶石項鏈。一旁的云老板則揣著一瓶上好的火水,和那個活在傳聞中的外國男人干瞪眼。
轉頭而去的醫師沒再打擾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
如果當年的他擁有選擇的權力,他寧愿他的孩子擁有那樣一個可以讓他受盡寵愛,長命百歲,富貴無憂的家庭,可以像一顆被放在廣闊、肥沃土壤中的種子一樣肆意生長,長成自由的,不受世俗拘束的模樣。
可醫師弄丟的是那個被他親手抱進不卜廬的孩子,那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磕磕絆絆地長大,生過病,吃過苦,看向大人的時候綠眼睛里會帶著一絲討好的孩子。
如果醫師把碼頭上那個瘦瘦高高的青年當作了他,那個會抱著醫師失聲痛哭的男孩以后怎么找得著家
他一定還在生我的氣,醫師心想。
從我把他弄丟那天起,他沒有再走進我的夢中,也沒有再對我說過一句話。
春去夏來,不卜廬門前的蓮蓬又熟了,可醫師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都再沒有經過這里。只有醫師坐在門前等呀等呀,偶爾吃兩粒沒有去芯的蓮子。
蓮子,藥名水芝丹,內有蓮心,味苦性寒。
到底有多苦呢不知道。
吃它的人是個啞巴,啞巴又怎么能說出他心中的苦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