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屏住呼吸,期期艾艾應和,鐘姨見他八竿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又喪著臉,這才自覺沒趣,抄起錢就走。
自建房一共六層,每層四間房,沈司星住四樓,往上五六層是房東家的住處。
鐘姨扶著不銹鋼欄桿上樓,水桶粗的腰身一扭一扭,拖鞋甩在清水泥樓梯上,啪啪地響。腳步聲間隙,依稀夾雜著咯咯的笑聲。
沈司星遽然抬頭,卻見鐘姨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樓梯轉角,她背后系著一塊打滿補丁的包袱,里頭裹著個三四歲的黃毛丫頭。
小女孩趴在鐘姨肩上,揮舞小拳頭,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后脖頸,嘻嘻笑著“媽媽,寶寶給你捶背呀。”
鐘姨按了按斜方肌,自言自語道“嘖,打了一晚上牌,痛都痛死咧,等下拿艾灸燈照一照。”
興許是察覺到沈司星的視線,小女孩隔著欄桿縫隙望過來,脖子繃直擰轉半圈,眼眶里空無一物,一眨眼,眼皮下掉出一條蛆。
沈司星心頭一突,慌忙移開目光,嘭地關上門,當沒看到。
他眼中的世界總是如此擁擠,陰陽重疊不分彼此,有背負冤孽的人,亦有執念未消的鬼,各自擠擠挨挨共存于世,大多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有時也會互相傷害。
但這一切,與他沈司星無關。就是想管,鬼太多了,他管得過來么
沈司星轉身走到衣櫥邊,取出那條包著現金的牛仔褲,坐回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兩捆人民幣放在桌面上。
他舔舔指腹,從頭到尾點過一遍,一共一萬九千六百四十八元。再算上微信里的零錢,就是他的全部積蓄了。
不算富裕,甚至有些寒酸,但若是放在一個小時前,沈司星連想都不敢想。
沈司星按下手機,看了眼時間,不到下午五點。他本打算打開游戲看看情況,現在又改了主意。
城中村魚龍混雜,這棟樓的房客他只認得臉但都不清楚底細,鐘姨手里有他屋子的鑰匙,這么多現金放在衣櫥里并不安全,還是存去銀行保險。
想到就去做,沈司星把書包里的試卷、課本倒出來,小心把兩沓錢塞進內袋,單肩背上書包,踩了雙泛黃的飛躍牌小白鞋,垂下頭,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下躥。
“小沈,這時候出去啊”鐘姨倚著陽臺欄桿,高聲問。
沈司星腳步微頓,背著身揮揮手,拔腿就跑。
城中村的街巷狹窄,樓房擁擠,開窗伸手便能夠到隔壁棟,半空中電線交錯,晾衣桿上掛著總也晾不干的衣服。
快到飯點,各家各戶掄動鍋鏟的刮擦聲此起彼伏,沿街小飯館和夜市推車開門營業,空氣中彌漫不去城中村特有的油腥和潮氣。
沈司星身處其間,所看到的遠比常人更多,有倒吊在電線桿上的老頭,有側躺在污水渠里吐泡泡的長發女人,還有勾頭沖炸雞柳推車流口水的小學生,他的脖子越抻越長,細得像面條一樣,彎彎曲曲掛在瀝油網上。
沈司星見怪不怪,躲著走就是了,于是在陽臺上的鐘姨眼里,便看到沈司星跟只兔子似的連蹦帶跳,繞出曲折的路線,從巷尾躥到巷頭,沒了蹤影。
“有毛病”鐘姨啐了口唾沫,嘭的一聲關上窗。
趕在銀行下班之前,沈司星存完現金,捏著存折從銀行大門出來。他站在臺階上,看著存單上的數字仍然不敢置信。
方才他盯著柜臺工作人員把兩捆錢放進驗鈔機,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生怕驗鈔機響起驗到假鈔的嗶嗶聲,大堂保安會沖過來把他摁倒。
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沈司星難免有些不安,他低下頭,拉開書包拉鏈,剛想把存折放進去,手腕就啪地被人攥住。
來人力道很大,像鉗子一樣掣住他的腕骨,沈司星骨架子小,兩根手指就能完全圈住手腕,稍一用力就痛得臉蛋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