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殊十二年,攝政王霍瑯起兵造反。
世人皆知北帝昏庸無能,天生病體孱弱,權勢早被架空,攝政王霍瑯統率一國之兵,攝天下大事,是朝堂上的無冕皇帝。
這樣的人,想要造反,不費吹灰之力。
只是我沒想到,他能忍這么多年
兵變那天,恰是隆冬,大雪紛飛,霍瑯帶著親衛從曌武門一路殺到了神康殿,倒也沒流多少血,因為無人敢攔,也無人愿攔。
我從側殿暗無天日的地宮走出來,席地而坐,面前放著一鼎取暖用的瑞獸金爐,因為無人添置炭火,里面的火星已經漸漸熄了,不見半點暖意。
我闔目等死,心里從未有過的平靜,外面的兵戈聲和殺聲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畔,然而直到面前的火爐熄滅黯淡,我仍然沒有聽見新帝登基的賀喜聲。
殿門忽然被吱呀一聲推開,凜冽的寒風刮過耳畔,頓時雪飄滿室,我抬眼,看見北帝趙康踉踉蹌蹌從外間走了進來,他冕旒歪斜,衣衫散亂,清俊的臉頰滿是血跡。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一時靜默無言。
此時如果有第三個人來,就會發現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趙氏皇族血脈單薄,先帝垂暮之時才得了太子趙康這么個寶貝疙瘩,奈何體弱多病,御醫斷言活不過而立之年,彼時衛、霍兩家把持朝政,隱有瓜分之勢,宗室子弟虎視眈眈,只待皇帝駕崩,便可改朝換代。
先帝打著尋醫的幌子,遍尋天下與趙康容貌相似之人,最后在汝州一處小鎮尋到了尚且年幼的我,命令官兵屠盡滿鎮百姓,確保再無人識得我,然后將我秘密送進宮中當做趙康的替身。
一千三百六十二條人命,因我這張臉葬送。
趙康身子不好時,我替他上朝;
趙康荒于學業時,我替他批閱奏章;
趙康被刺殺之時,也是我替他受著。
我是皇帝,卻又不是皇帝。
我與他面容相同,卻恨他入骨,只想覆了趙家的天下。
霍瑯喜歡我,我知道的,可他奉著霍家先祖的遺命,立誓永不做謀逆之事,所以哪怕大權在握,也遲遲不肯造反,再加上他以為當今皇帝是我,便更不肯起兵了。
既然愛不能使霍瑯造反,那么恨,可以嗎
我思及這幾年來在朝堂上,故意削弱霍瑯的黨羽,故意逼他交出兵權,故意讓趙康廣納后宮,故意用鈍刀子在霍瑯心口割肉樁樁件件,再加上趙康日益昏庸,終于逼得這個人造了反。
可,趙康為什么還活著
他難道不是應該被霍瑯一劍刺死在龍椅上嗎
“你怎么還沒死”我輕聲問。
趙康死里逃生,還沒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就聽見了我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他震驚怒視,陰測測望著我死我怎么能死呢,我是天子啊該死的是霍瑯那個亂臣賊子”
他笑得癲狂,死死攥住我的肩膀道
“他提劍逼宮,幾次舉刃卻不殺我,我趁他不妨,一劍刺中了他的心口,血就那么噴出來了”
趙康說著面色驚恐,仿佛又回憶起了當時的慘狀,我心想霍瑯武藝超絕,縱使因為征戰沙場落得一身毛病,被刺了一劍也該有還手之力才對,繼續輕聲問道
“然后呢,他沒殺你嗎”
趙康聞言愣了一瞬,仿佛不明白霍瑯為什么要說那句話“沒有,他說他說孤不配和他一起死,又下令兵士不許殺我,然后就倒下去了”
他最后一句話輕得險些被風聲淹沒。
我仿佛能想象出霍瑯滿身是血,重重倒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