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瑯步入內殿的時候,就見陸延正背對著自己站在熏爐前烤火,那人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說不出的神骨俱秀,發繩上墜著兩顆青玉珠子,靜靜垂在腰際,愈發顯得那一截腰身窄瘦,貴氣難掩,若出身尋常世家,想來也是引得閨閣小姐心馳神往的俊秀公子。
只可惜其貌如玉性如蛇,霍瑯當初就是被他這幅君子皮相所惑,如今心魔難祛。
議政殿內除了陸延,另外還有幾名宮婢和內廷大太監無眉,霍瑯看也不看他們,低垂的眉眼無端牽扯出幾分陰鷙,淡淡開口“都退下”
他的話在某種意義上比皇帝還好使,那些宮婢聞言不安看了眼那名少年帝王,見對方沒有反對,齊齊躬身退出殿外,只有無眉不動如山地站在一側。
霍瑯語氣危險“怎么,本王使喚不動你”
無眉聞言眼皮子狠狠跳了一瞬,雙手攏在袖中,攥緊了臂彎里的拂塵霍瑯此人目無下塵,竟敢如此踩到陛下頭上來,假以時日,這趙家的江山豈不是要姓了霍
亂臣賊子
心中雖是如此想,無眉卻也只能告罪退下,臨走前他不著痕跡看了眼陸延,目光暗含幾分警告,只可惜那名男子垂眸盯著爐火,從頭到尾都不曾與他對視。
殿門開啟又關上,四下寂靜,一時只剩了他們兩個。
陸延看不見背后的情景,但聽見了霍瑯的腳步聲,他烤火的動作微不可察一頓,只覺那腳步聲好似重重踏在了自己心上,無端震下一片塵灰,心緒翻涌難平,用力閉了閉眼
“王爺,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他前世連霍瑯最后一面都不曾見到,只能從趙康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對方被一劍貫心,心中胡亂猜測霍瑯臨死前是什么神情,是不可置信,還是滿懷恨意陸延神思恍惚,腦海中回響的卻只有趙康前世那句
他幾次舉刃卻不殺我
炭火騰升,發出噼啪的輕響,陸延雙手被灼傷了一片紅痕也未察覺,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經多出了一片暗影,耳畔響起霍瑯晦暗譏諷的聲音
“自去歲秋分,陛下納妃立后,確實許久未見了,不過今日一見,陛下倒是風采如舊。”
趙康年滿二十三歲,又是先帝唯一的血脈,廣納六宮并不稀奇,可偏偏霍瑯與陸延又有著那么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他不明其中的彎繞,自然心中暗恨,故意稱病不上朝,已經有整整數月不曾踏足宮闈。
今日一見,只見霍瑯面色陰郁,身形瘦削,久受暗疾折磨,頗有病骨支離之態,而陸延卻是豐神如玉,一派神仙姿態,難免讓人心寒。
陸延聞言從熏籠上方緩緩收手,目光落在霍瑯熟悉的眉眼間,淺笑著嘆了口氣“王爺瘦了許多。”
他當了趙康數年的替身,已經習慣了這樣偽裝的日子,開心也笑,不開心也笑,所有情緒盡數藏在面具下方,寒潭般讓人窺不真切。
霍瑯只覺得那笑意格外礙眼,冷冷開口
“自然比不得陛下,金尊玉貴。”
陸延假裝沒聽見他的陰陽怪氣“今日風雪甚寒,辛苦王爺漏夜趕來,不如坐下喝杯熱茶,稍作休息再行回府”
他語罷腳步微動,似乎想去倒杯熱茶,肩頭卻猝不及防襲來一股大力,緊接著視線天翻地覆,整個人向后跌坐在了御臺上,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下頜已經抵上了一柄鋒利的匕首。
陸延迎著霍瑯擺明找茬的目光,淡淡挑眉,故作不解“王爺這是何意”
霍瑯神色狠戾,終于撕破偽裝,他用那柄嵌滿寶石的匕首挑起陸延的下巴,傾身靠近男子耳畔,一字一句無不惡意的低聲道“小皇帝,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當初你登基之時內憂外患,忘了是怎么跪在這里低聲下氣的求本王去平叛嗎忘了你賭咒發誓時說過些什么嗎”
趙康少年登基,朝臣多有不服,周邊部族更是見縫插針,四處冒犯邊境,當時偌大的北殊無人可用,只能倚仗霍瑯,他率兵遠赴邊疆苦戰三年,殺敵無數,一身舊疾也是那時落下,只為了小皇帝的那句誓言。
冰涼的刀刃抵著皮膚,稍有不慎就會劃破,陸延垂眸睨著那鑲滿寶石的刀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暗色的陰影,仔細思考那年自己許下過什么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