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太子
霍瑯性子孤僻,在軍中一向獨來獨往,少有事情能牽動他的情緒,可兩次受對方大恩,入宮上朝時也不免多留意幾分。
旁人都說太子身體羸弱,纏綿病榻,除了偶爾與鎮國公府的三公子衛郯對弈下棋,平日不輕易踏出外界,霍瑯也不是時常能遇見對方,二十次里也就那么兩三次能看見,匆匆一瞥便再無交集。
一人站在群臣之首,一人站在百官最末。
直到冬雪消融,滿城春色時,他們才終于說上第一句話。
那人本就生得溫潤,暖春之時風姿更顯,對方散朝后原本在與衛家三公子談笑,途經殿外時忽然看見霍瑯,便下意識頓住了腳步“將軍舊疾可好些了”
霍瑯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聞言愣了一瞬,隨即垂眸行禮“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已經大好了。”
他孤僻寡言,說不出什么好聽話,那人卻并未怪罪,聲音和煦道“我當初見將軍久跪風雪,面不改色,想必是心性堅毅之輩,又怎會沉迷酒宴享樂延誤軍情,便著人調查了一下汝州之事,發現果真有冤,將軍既已大好我就放心了,否則父皇也會過意不去。”
那人許是知道霍瑯心里存疑,淺笑著替他解惑,語罷也并未說什么招攬的話,只囑咐讓他靜心休養,便和衛郯一起離去了。
如今想來,卻是孽緣之始,自那件事后,二人間的恩怨糾葛,便再也算不清了
夢境忽亂,變成一灘被擊碎的水面,時而閃過他幼時被母親姘頭毒打的情景,時而是他在街頭流浪和別的乞丐爭食,更多的卻是侯府之中備受冷眼蹉跎,后來逐漸心狠手辣,以人命填路,執掌朝野大權。
霍瑯將前半生的苦痛都夢了一遍,這才從睡夢中陡然驚醒,他臉色蒼白地從床上坐起身,喉間無端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吐了一口血出來,腥銹黏膩,錦被便多了斑斑點點的紅痕。
天色尚早,燭火已熄。
霍瑯一貫不喜歡人伺候,自然也就無人知曉屋里的動靜,他怔愣伸手摸向嘴角,借著窗外冷寂的月光,這才發現自己吐血了,臉上一片冰涼的淚痕,胡亂擦拭兩下,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喉間驀地發出一陣低笑,笑得直咳嗽
“咳咳咳”
無人知道霍瑯在笑什么,他蒼白稠艷的臉頰血痕斑駁,在月光下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怔怔自語
“真可憐”
霍瑯,你以前真可憐。
不過替你求了情,派了太醫,你便這么死心塌地么
當初欺你辱你,害你罰跪的人早就被你用刀劍斬得粉身碎骨,拆成碎塊喂給了獒營里的野獸,他們再不能欺負你了,你為何還要哭
后半夜正是人最困倦的時候,皇城外值守的侍衛卻只能強打起精
神,期盼著太陽早點升起來,好早些換值。
陸延睡在殿內一墻之隔的暗室里,卻是夢魘纏身,他呼吸急促,額頭出了密密的冷汗,空氣中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連氣都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