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慈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半倚在榻上,扒著她的胳膊仰望她,“阿姐看,我該配什么樣的郎子”
南弦絞盡腦汁,說不出來。
允慈一下就笑了,“我知道”她干脆枕在南弦腿上,比劃著手說,“雖然我什么都不是,但在阿姐心里,天王老子配我都差點意思。”
噯,就是這種感覺
阿娘走后,阿翁沒有再續弦,允慈是南弦一手帶大的,姐妹之間的情分非比尋常。
陷進回憶里,思緒拉得老遠,忽然察覺蘇合拽她,才發現已經進了查下巷,馬車停下來,停在了向宅門前。
車簾被打了起來,張媽媽一直帶人候在門上,見她回來忙把人接進了門內。
“小娘子凍壞了吧”張媽媽把手爐塞進她懷里,絮絮道,“這鄭國公府也真是強人所難,半夜三更把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強拽到府里接生,說出去貽笑大方。雖說疾不避醫,他們是坦然得很,卻實在難為我們小娘子。”
南弦不能吐露內情,只得含糊應付“這件事不要說出去,免得被人笑話。”
張媽媽頷首不迭,催促著“快進去吧,天色不早了,換了衣裳好睡覺。”五六十歲的人了,眼睛卻很尖,一下子精準發現她裙裾上濺到的血跡,抱怨不止,“這么大的陣仗,怕是嚇著小娘子了”
南弦笑了笑,“醫者哪能不見血呢。我不曾被嚇著,媽媽別擔心。”
這是她習慣性的口頭禪,“別擔心”、“不要緊”,好像萬事萬物在她眼里都是等閑,沒有什么是值得操心的。
張媽媽一路把人送回后院,剛進院門就見允慈鶴一樣站在檐下,插著腰來回旋磨打轉。
忽然看見南弦,高高喚了聲阿姐,張媽媽便退出來,順手將院門闔上了。
允慈對她拓寬了醫路感到很新奇,詫然問“阿姐,你什么時候學會了接生生的是男是女啊”
南弦搖搖頭,把屋里侍立的婢女都支出去了才道“不是真的接生。你還記得阿兄臨走說的故人嗎那位故人有難,請我去救命呢。”
關于這位故人,識諳些微說過一些,總之就是千回百轉,故事套著故事。
如果沒有猜錯,今日救的人,應當是馮翊王的遺腹子。
本朝傳承了八世,到睦宗那代起子息艱難,睦宗便有意從兩位堂兄弟的兒子中挑選繼任者,收為養子。
當時皇伯魏王有兩個得意的兒子,一是肅宗,另一個就是馮翊王。要比人品才學,當然是馮翊王更勝出,但木秀于林,到了無邊權力面前,親兄弟也會反目。
肅宗彼時有實權,唯恐馮翊王占了先機,便羅織罪名想置馮翊王于死地。馮翊王那年方才弱冠,知道自己難逃一劫,把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官,托付給了信得過的門客。
現在想來那位門客應當姓唐吧,為了名正言順,娶了那位女官。阿翁因與馮翊王頗有交情,知道內情,那位女官產子時,阿翁在門外候了一夜,以備不時之需。
原本凋零的一脈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可惜今上遇見了睦宗一樣的問題,御極十二年,后宮上百,卻顆粒無收。
朝野上下急成一團,因為今上尚在壯年,不能催促他選賢過繼,但宰執大臣們很有辦法,一次大宴時安排了一出雜劇,讓三個伶人扮作秀才,一個自稱上黨人,一個自稱澤州人,一個自稱湖州人。
小唱角兒問上黨人,家鄉出何藥物,上黨人說出人參。
問澤州人,澤州人說出甘草。
再問湖州人,湖州人說出黃蘗。
小唱便大哭起來,“如何湖州出黃蘗,黃蘗最是苦人兒。”
其中深意已經很明白了,早有傳言說馮翊王遺腹子流落在湖州,如果今上終有一天要托付朝綱,與其從旁里找補,不如尋回遺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