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以往,唐隋就在門上等著他,看他翻身下馬,滿臉的倦色。但他極擅控制情緒,發現他的那一刻,立即換上了融融笑意,快步上前道“阿翁怎么不在房里歇著今日天涼,小心受了風寒。”
唐隋心里有些難過,一個十九歲的孩子,要經歷那么多的痛苦坎坷,回來仍不能抒發,還要在他面前扮笑臉,裝作無事發生,細想下來讓人心疼。
他既然要粉飾太平,那就不要去破壞他的經營。唐隋轉頭看看外面秋色,語調輕快地說“躺了太久,骨頭都要散架了,今日覺得身上輕松,就出來走走,剛走到這里,正好遇見你回來這個時候,吃過午飯了嗎”
神域哪里有胃口,隨意敷衍了句,“吃過了。衙門里不忙,就偷個懶回來了。”
唐隋說正好,“那就陪我喝兩盞茶吧”
花廳里早就擺好了茶局,精美的十六件茶器依次排開,唐隋讓他坐下,自己慢條斯理地將茶餅放置在爐子上烤炙,一面笑道“這兩年身體不好,已經許久不曾擺弄這些東西了,竟覺得有些手生。”
神域自小跟在他身邊,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煎茶,現在回想起來,那么靜好的歲月已經是五六年前了。今天忽然重拾起來,俗世的不如意暫時摒棄在檻外吧,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兒時,忙點火煮水,為他打下手。
唐隋舒展著眉目,把烤好的茶餅放置在茶碾里,拿手來回推送著,一面悠悠哼唱起了南山調“我是普天下紈绔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常花中消遣,酒內忘憂。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剔透。我是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
不羈的唱詞,唱出了曾經的風華正茂。神域望向他,見他眼底都是笑意,很有些驕傲地說“這詞兒說的就是我啊你還小,不知道前情,想當年湖州唐四郎,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身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多少女郎為我魂牽夢繞,說出來猶如豐功偉績一般。”
神域失笑,“我知道阿翁的名頭,人稱江南小潘郎。”
唐隋道“可不是自你出生后,還有好幾戶人家自愿陪嫁田地,也要讓女兒嫁我為妾呢。”
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動搖,守著名義上的妻子,一過就是十多年。
先前的笑,慢慢化成了悲傷,神域說“等日后安穩了,兒替您找位合適的夫人,給阿翁伴老吧”
唐隋卻不領情,“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娶夫人”邊說邊搖頭,“不要、不要”
神域問為什么,“有個人日夜陪在阿翁身邊,難道不好嗎”
結果唐隋調轉過目光來,疼惜地看了他半晌,“我怕新夫人對你不好,讓你受委屈。”
一瞬酸楚涌上心頭,原來他一直孤單一個人,是怕后母不能善待他,即便他現在快弱冠了,他也還是有這種擔憂。
勉強笑了笑,他說“阿翁,我已經長大了,還有誰能欺負我”
唐隋沒有說話,但他心里明白得很,這朝堂上,多的是對他虎視眈眈的人。
自己培養出來的孩子,自己知道,他一步步籌謀有條不紊,終有一日能站上山巔刀槍不入。然而刀槍不入之前,首先必須卸下軟肋,他的軟肋是什么是先馮翊王身上的舊賬,是天潢貴胄流落在了唐家,最重要一樁,是還有他這個養父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