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勍抬首,擱下手中毛筆,面色如常地擦了擦手“韓元瑯帶李瞻出兵了”
黃柯“陛下真是料事如神韓元瑯當真在打著匡扶正義的稱呼,在陜西肆意造謠陛下謀權篡位”說著,黃柯突然掌嘴,“奴婢該死”
“無妨,”李勍神色平淡,身上一席六爪金龍黑服大袖,袖口露出結實臂膀,嗓音低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初讓韓元瑯逃出去,朕就知曉會有這么一日。”
他抬首“黃柯,命東廠將消息傳出去,韓元瑯俘虜先帝,朕要親自領兵,御駕親征,迎回先帝。”
李勍儼然就是那種縱觀八方,一步似乎踏過十步之遠的人,將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間,甚至預知今日,提前將軍事策寫好,策馬遙擲,派人送去前線致使韓元瑯潰敗,節節失守
但韓元瑯戰場經驗豐富,及時下令撤退,從大同撤回了榆林,避免了一場惡戰。
傷亡不算慘重,但元瑯還是很心痛。
李瞻亦然,他生長與太平優渥,前半生雖然長在父權壓制下,但生活十分富足,從未親眼見過這樣殘酷的戰爭。
每日都有人在眼前死去,帳營里充斥著傷兵,斷肢殘骸、死氣彌漫,李瞻不由紅了眼眶,又嚇得夢魘,渾渾噩噩地坐在床邊,問元瑯“表哥我不想讓將士們上戰場了,我也不想打仗了,有沒有不打仗的方法”
元瑯赤裸上身,腰腹裹著包扎的白布,胸膛健碩而呈現健康的麥色,他站在李瞻身前,聲音很淡“有,投降。你和我一起死,李勍才會放過將士們。”
李瞻聞言抬頭,眼里充滿絕望“只有這個法子么”
他憂心天下,卻又毫無本領,甘愿犧牲自己,卻不愿元瑯也為此受傷。
李瞻說“只有我死行么你不要死。”
元瑯嘴角弧度冰冷“李勍害死了我爹娘,我的弟弟妹妹,我的所有家人,就算我與他同歸于盡,也不可能投降。明敏,你要死了這條心。”
“對不起”李瞻低下頭,“可我我想知道,為何你說是皇叔勾結丁遠山篡位”
他思來想去,都覺得無跡可尋。
李瞻“
那日是張師傅來找我,要我謀反heihei說舅舅也愿意支持我,可我不敢。后來這件事不知怎么就突然敗露了,好像是舅舅調兵到了幽州,被東廠探子察覺,我無法欺瞞父皇,便被打了個謀反之罪表哥,你說是李勍的算計,他怎能連你爹和我張師傅的合謀都能算無遺策”
“這便是他的厲害之處。”若非親耳聽見,韓元瑯也想不到竟有人心機深沉至此,誠然是血海深仇,也不得不承認李勍手段了得。
元瑯每日咬著仇恨睡覺,如今渾身暴戾,將恨意拆碎入骨,壓抑得極深。
李瞻甚至還天真地說“李勍說,將永寧嫁給我。永寧妹妹當初也想嫁我,她想做我的皇后,李勍待永寧極好,若永寧妹妹真的嫁給我做夫人,我也不做皇帝了,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元瑯有時真的羨慕李瞻,到這種時候,還抱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背過身穿衣,冷漠地說“你想娶就娶,你寫一封書給李勍,說你要娶永寧,你看他答不答應,還是派兵來取你項上人頭。”
李瞻一怔“表哥,你不喜歡永寧了,將她讓給我了嗎”
“我喜歡的從來不是永寧,是你太傻了。我喜歡的是金潼。”元瑯轉過身來看他,眼神里帶著些許沉痛的憐憫,李瞻受了高壓,本就爛漫好幻想的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時常會說些胡話,像是有些要瘋掉的前兆。元瑯讓軍醫來看過了,也搖搖頭,開了些疏肝解郁的方子。
李瞻喃喃坐在床角“永寧和金潼,不是一個人么”
“從來都不是。金潼不過是假冒永寧,他男扮女裝,他連女人都不是,”元瑯不留情面地拆穿真相,“明敏,你后來見到的永寧,才是你自幼認識的永寧妹妹。”
李瞻突然抬頭,瞳孔痛苦地圓睜“金潼不是永寧,那他會不會有危險李勍會不會殺了他,會不會”
“明敏”元瑯雙手撐在他的肩頭,雙眸認真,“他不會有事的,李煦會好好保護他的。”
“表哥,”李瞻怔然片刻,竟哇地一聲哭出來,他就像小孩子一樣,抱住元瑯的腰,“我想回家,不想死人,想要父皇母后都活著,金潼也好好的,舅舅和張師傅,舅母和元昭,他們都好好的”
元瑯比他還難過,只是不肯哭,眼角紅了大片,憎恨而猙著五官,李瞻觸碰到他的傷口處,他也并未察覺,手掌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