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醫館分為四個區域,正中間是藥房,藥房左邊是問診的地方,右邊是收療所,以及一間倒座房改的煎藥室,此刻褚歸的藥就在煎藥室某個爐子上的藥罐子里。
煎藥室爐火不斷,冬天倒是暖和,夏天才叫遭罪,人待在里面跟鍋爐里的烤鴨似的,熱得流油,進去保證要不了五分鐘,一身汗就把衣服浸透了,偏偏煎藥不能離人,因此每年夏天都得從抓藥的員工里調兩個去煎藥室幫忙。
“趁熱喝。”
褚歸的藥熬得差不多了,一碗烏黑冒著滾燙熱氣的藥汁送到他面前,清湯面跟熱傷風的藥不相沖,無需遵守飯后半個小時的用藥要求。
濃郁的藥味充斥鼻尖,對于大多數聞不慣的人而言藥是臭的,而對于在醫館長大褚歸而言,藥的氣味等同于藥的性格,每種藥都有自己的脾氣,甘酸苦辣咸,十分有趣。
褚正清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真趁熱喝下去,褚歸嘴里能換一層皮。把藥吹到能入喉,褚歸一口悶了,饒是從小跟藥打交道,褚歸仍被苦得變了表情。
灌了兩碗白水,褚歸隨褚正清去到前院。負責抓藥的員工拿著小巧的秤盤,仔細按照藥方從一個個抽屜中抓出對應的藥材。熟練的老手基本上一抓就是方子上要的分量,而新人不是抓多了就是抓少了,抽屜開了半天關不上,但沒人會計較,誰不是那么過來的呢。
抓藥,求的是穩,是藥三分毒,可出不得半點錯。
在絡繹不絕的“褚大夫”、“褚小大夫”、“褚醫生”的問候中,褚歸走下了三級臺階,他回首仰望門匾,長出一口濁氣。
門匾上回春堂三個大字銀鉤蠆尾,據說是清朝的某位書法大家所寫。回春堂從褚正清曾爺爺那輩開到如今,歷史何止百年。
五幾年那會褚正清響應政策,把私產交了公,給自家掙了個好成分。整個回春堂,上到坐診的大夫,下到煎藥的伙計,皆成了吃公糧的有編人士。
褚歸自認字起便跟著褚正清學中醫,別人家的小孩啟蒙讀的是什么人之初、云對雨,他背的則是湯頭歌,讀完高中接著在京市中醫藥大學念了六年,畢業后順理成章落戶醫館。
雖說回春堂已歸于集體,但褚正清任館長,褚歸是大伙默認的接班人。
軍用的吉普車停在醫館門口,引來一眾小孩的圍觀。
“愣著干什么,上車了。”褚正清覺得褚歸今天有些奇怪,老是走神,不像他平日里的樣子,許是受生病影響,回頭將方子里的元參多加半錢試試。
“來了。”褚歸應聲,跨上吉普車后座。
開車的小士兵脊背挺直,長了一張憨厚老實的臉,看兩人坐好,他探出車窗提醒周圍的小孩“都讓讓啊,我要開車了。”
好奇歸好奇,小孩們對大人以及吉普車這種大家伙還是存在天然的畏懼,小士兵話音剛落,他們頓時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