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搪瓷杯裝著熱水,褚歸借杯壁的溫度暖熱了手指,輕輕按壓患者的小腿,長期腫脹的腿部皮膚泛著暗淡的紅,按壓后留下一個淺淺的小坑,回彈極為緩慢,幾乎肉眼不可見。
“我給你換個方子,連續吃兩個月,期間不能停藥,我叫你停的你才停。”褚歸見了太多自以為好了而擅自停藥的人,七天的藥喝了三天,感覺舒坦了立馬不喝了,過了幾天難受了,又煮來喝,本來七天能治好的病,硬是拖成半個月。
他要求喝七天自然是因為病情的程度需要七天,而不是為了賺錢。一副藥能值幾個錢,如今藥材緊缺,能少用點藥他求之不得,豈會故意往多了開。
送走患者,
褚歸灌了半杯熱水,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手腳有多冰涼,一條人命他怎能無動于衷。
王二的死勾起了一段褚歸深埋心底的回憶,上輩子在困山村,曾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從他手中消亡。褚歸呼吸粗重,使勁閉了閉眼,不愿面對那段痛苦的記憶。
他用忙碌占據思緒,直到前進大隊的人來領王二的遺體。
田勇替王二做了簡單的清潔,他是在昏迷中去世的,閉著眼,看著甚至有些許安詳。他苦了一輩子,希望下輩子投個好胎,有妻有子,生活美滿而富足。
大隊長無奈嘆氣,一是為王二惋惜,二是頭疼,隊上出了事,他當隊長的難逃其咎。他見過點世面,隱約察覺了王二老鼠藥的毒中得蹊蹺。
除了褚歸推測的兩點,把藥拌進白米飯本身就不合常理,至少他想尋死的話絕不會這樣做。若是想死前吃頓飽飯,他頭天晚上吃,舒舒服服地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吞老鼠藥,怎地不比老鼠藥拌飯強。
今年的各項評選怕是指望不上了,搞不好他得到公社挨批評,真是倒了大霉,早知如此,當初王大欺負王二時,他高低出面敲打敲打王大,讓他做人莫太過分。
千金難買早知道,等王大一家給王二辦后事顯然是不可能了,大隊長尋思著替王二找個風水好的地方下葬,以減輕點心里的負罪感。
王二的死必將在隊里引起巨大的轟動,大隊長苦笑著向褚歸等人道歉“對不住,今天的事給你們添亂了。”
曾所長和大隊長客套了幾句,哪有什么對不對得住的,衛生所是為治病救人而存在,未能保住王二的命,他們深表遺憾。
醫藥費同樣不了了之,曾所長沒法找死人要錢,權當添了筆壞賬。
褚歸對著遺體默默鞠了個躬,田勇在王二臉上搭了塊白布,提前叫大伙兒回避,膽子小的遠遠躲了,膽子大的在角落探個腦袋,目送著擔架從后門抬走。
王二的親大哥尚在派出所,前進大隊的人沒有在衛生所鬧事,畢竟他們從未聽過有誰吃了老鼠藥還能活命的。
本來早上要死的人,褚歸續到了中午,硬讓他多活了半天。這概念好比褚歸跟閻王爺打了一架,雖然打輸了,但這是重點嗎不是。
重點是打架的對象與時長,一次打輸,多打幾次說不定贏了呢
王二來時搞得人仰馬翻,走時悄無聲息,張川打起精神到褚歸身邊幫忙,見他似乎調節好了,褚歸給了他一疊病例“區分一下來復診的和沒來的,弄完了把你們接診的拿來我看看。”
復診的病例褚歸單獨整理成冊,候診的隊伍僅剩了一個小尾巴,約莫六七個人,低于了褚歸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