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殷無覓便是他們俯瞰的弱小,如今終于攀上云端了,還沒來得及將這一顆偉大的憐憫惻隱之心塞進自己的胸膛里。
不,神女曾經將它塞進來過,讓他能夠聆聽到這些生靈的聲音,讓他有機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可以庇佑蒼生的神君,但后來,她又將它剜走了。
他生于幽暗處,心早已被磨成鐵石,本就不具備這樣的慈悲心腸。入秘境之前,又服下過鈍化情感的逍遙丸,又怎能感受到那些渺小如塵埃的生靈的情感,與它們生出共鳴
原來如此,他輸在了這里。
殷無覓在昆侖經營多年,即便到了現在,身邊還留有一些追隨者,他們簇擁在他左右,說了一些話,大多是寬慰之辭。
殷無覓聽得不耐,正欲遣退諸人,耳邊突然飄來一言,說道“神女殿下的魂相,似乎出了點問題。”
殷無覓驀地抬眸,視線往眾人掃去,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他問的是誰,便又將方才所說的安慰之辭重復一遍。
在眾人聲音之外,一道神念傳音繼續飄入他耳中,說道“方才試煉當中,臣親眼所見,神女從鏡湖里出來時,湖面碎成千萬片,其中映照出的影像,看著像是神女的魂相。”
殷無覓耳邊嗡嗡作響,眼眶內交織著血絲,模樣實在駭人,呵斥道“都閉嘴”
周圍神官霎時一靜,有幾人因他這般呵斥,面上露出些許不滿,但到底沒有再多說一言,拂袖而去。
周圍安靜下來,殷無覓終于辨認出這道神念傳音來自何處,來自何人。
那神官站在人群最末,對他拱手施一禮,繼續神念傳音,說道“神女殿下的魂相上封了極強的怨氣,幾乎已經凝結成了骷髏煞影。如此濃重的怨煞之氣纏身,若神女心志不堅,但凡有一念之差,便恐墮魔道。”
直到回到閬風山西岳的臨霜殿,殷無覓都還在想著此事。
那提醒他的神官乃是宋獻身邊的副將,宋獻又是主君身邊的侍衛長,這或許是沈瑱對他的提點。
是以,殷無覓對此極為上心,他遣退了所有人,只留越衡在身邊,問道“試煉之時,你也在祭臺下,你可曾看到什么”
越衡沒有聽過那神官傳音的內容,自是不知他問的是什么,小心翼翼地問道“山主是指”
殷無覓揉著額角,沒有逍遙丹壓制,反噬的負面情緒讓他頭疼欲裂,“神女是否入過一片鏡湖鏡湖破碎之時,是否映照出什么”
越衡點頭,將沈丹熹進出那一座湖泊的情形詳細說了,最后道“神女破湖而出時,湖面粉碎,似要凝結成某物,只不過當時是深夜,光影紛亂,又只有兩三息的光景,屬下未能看清。”
莫說是他,當時湖面碎得實在太多太密,月光和火光一同在碎片里閃耀,應該大多數人都難以注意到碎片當中映照出的影。
“廢物”殷無覓斥道,掀翻了桌案上的茶盞,他頭疼得厲害,脾氣也暴躁,抬手揮退越衡,殿內只剩下他一人。
他倚在軟枕上片刻,從袖中取出一枚丹藥服下,一直在胸口鼓脹的不甘和憤懣被丹藥之氣強行壓下,腦中的雜思瞬間一輕,渾身放松下來,才得以冷靜地仔細回想過往種種,獨自坐在榻上沉思。
上一次,他通過神識烙印進入神女靈臺時,就隱約察覺不對,但當時他的心緒完全被沈丹熹的陰晴不定所左右,根本無法冷靜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