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的身影在閬風山碑的映照中,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沈丹熹提著一盞燈,從漫天飛濺的碎鏡中走出來,牽起唇角,抬起的雙眼黑而沉,像一雙毫無感情的石子,眼尾處一條被碎鏡割破的傷口往下淌著血線。
對秘境之外,想必正一直牢牢盯著她的人,一字一頓地問道,“您看到您想看的了嗎”
她以前執拗,滿腹怨恨,回昆侖之后,每時每刻想的都是,你們愛她什么,我便抹去她什么,想要像這百年來,穿越女對她做的那樣,一筆一筆擦掉她留下的痕跡。
她心中懷著恨意,魂上染著陰霾,不愿正視現在這個滿心怨恨的自己,恨不能將自己丑陋的一面藏得嚴嚴實實,不為任何人所知,偏偏她又再無法回到心無塵垢的從前。
如今想來,是她落入窠臼,魂雖出了九幽,心卻還被困在九幽,用滿腹怨氣將自己畫地為牢。
沈瑱想看,那便叫他看好了,在他疼惜穿越女,無所作為的一百年,她都經歷了什么。
光叫他看還不夠,最好昆侖上下能一同見證,就算她魂上有瑕,她也是昆侖真正的神女,免得她這個心眼子已從西昆侖偏去了東蓬萊的父君,暗地里再給她使什么絆子。
沈丹熹抬手,指尖靈線閃動,照魂鏡的碎片被蛛網一樣的靈線聯系著,懸停在了半空,每一片碎鏡的鏡面都對著她。
她便站在這些鏡片的中心處,雀火的光映照在每一片細小的碎鏡中,像無數閃耀的螢火。
螢火之下,還有她定格在碎鏡中的魂相,每一片,每一片,從她自咸池誕生之時到現在,再到可預見的將來,每一個時期的魂相,都能在碎鏡中看見。
沈丹熹復又問道“可看得夠清楚了”
碎鏡中的雀火如星星一樣閃耀,就連月色都遜色許多。
閬風祭臺下的神官們皆看到了那如群星閃耀的雀火,亦看到了雀火光暈中,屬于昆侖神女的魂相。
這些畫面通過懸于祭臺兩側的影石,傳遞向天墉城中,天墉城中心的廣場,矗立一塊三丈見方的影玉,影玉通體雪白潤澤,切面平整而光滑,其內顯示出的影像,正是閬風山祭臺之景。
所有人都看見了,看見他們的神女如何從澧泉的蓮臺里孕育誕生,如何在眾人的期盼和祝福下成長,如何光輝燦爛,如日東升,又是如何黯然墜落,連雀火都難以照亮她魂上陰霾。
閬風祭臺邊緣,沒有人注意到玉昭衛的首領突然往前邁了一步,滿是震驚地盯著山碑內懸空的碎鏡。雖然只是看到鏡子破碎的輪廓,但曲霧還是認出了它,是照魂鏡。
她曾經親手捧過這面鏡子,去照神女的魂相。
曲霧一直覺得,正是因為自己當初的一點動搖,幫助羽山少主照魂,才會導致他后來那么瘋狂,才會導致他那一次針對神女的刺殺。
她至今都在因為曾經的那一點動搖和懷疑而后悔,因為那一次對神女的背叛而自責,從此不敢再有絲毫不忠的心思,以至五十年來,心境凝滯,修為再無寸進。
可是,若方才所見真的是照魂鏡,為何現在又能照出神女的魂相了
曲霧下意識轉頭,將目光投向山階旁邊一株不起眼的綠樹冠上,濃密的枝葉間,蹲著一只黑白色的小鳥。
殿下從浮玉臺出來時,手里便捧著這一只小鳥,曲霧曾從它身上聽到羽山少主的聲音,她腳尖動了動,忍不住想要穿過正窸窣議論的人群,走到它面前,詢問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只單腳往那里側了側,最終按捺住了,沒有立刻上前。
長尾山雀沉默地蹲在枝頭上,一雙綠豆小眼直直望著高處的祭臺,鳥族的視力極好,再加上妖力加持,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他還是能將山碑里的畫面看得一清二楚。
漆飲光已經在契心石里得知了真相,可即便已經知曉一切,當再一次見證她這段孤寂晦暗的過往時,還是不免心生刀絞般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