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如在那個早已湮滅的泡沫里,如沈丹熹說的那般,過去已經過去,他終究不曾走進過那段過往。
祭臺下的神官已有人從神女零碎的魂相經歷中看出端倪,拼湊出真相。
宋獻聽到了祭臺下的議論聲,或是震驚,或是疑惑,不一而足,更遠
處的,還有從天墉城中遙遙隨風而來的聲浪。
神女殿下對于整個昆侖來說是非同一般的存在,甚至不同于昆侖君沈瑱,她不是他們這些受封的神官,她由昆侖山水孕育而生的天生仙胎,是昆侖的女兒,在昆侖萬千生靈心目中意義非凡。
宋獻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提醒昆侖君遮掩住山碑里的畫面,不論神女殿下曾經歷過什么遭遇,都不應該就這么赤丨裸裸地公布于眾。
“主君。”宋獻偏轉目光看向沈瑱時,到了舌尖的話語卻是霎時噎住了,他的眼眶倏然睜大,驚道,“主君,你的頭發”
夜很快過去,朝陽從天邊斜鋪入這片仙境當中,接替上天墉城中璀璨的燈火,照亮昆侖。
天光逐漸變得明亮,朝陽灑在昆侖君梳理齊整的發冠上,將發中幾縷新增的白發照得分明。
沈瑱聞言,抬手伸往腦后,勾了一縷發絲到身前,他低眸看時,眼角的細紋越發密而深刻。手中捻著的一縷發中,青絲不見幾許,白發反而更多。
宋獻說著,立即抬手施術,想要替他遮擋住祭臺下望來的目光。
“不用遮掩了。”沈瑱怔愣須臾,嘆息道,“我的神軀早就開始衰敗,已步入天人五衰,這些痕跡擋是擋不住的,早晚都要顯露人前。”
宋獻垂下手,他是神君身邊近衛,沈瑱沒有向他刻意隱藏身上的變化,是以,他一直都將神君的變化看在眼中,便也知道,自從神君在人間歷劫歸位后,就開始步入天人五衰了。
昆侖之主像一個凡人一樣,開始了衰老,只是這種衰老的跡象,在他身上進行得很緩慢,要經過漫長的時日才會在他眼角刻下一道細紋,發間生出一絲白發。
平日里,他束冠時,會將白發藏入發下,會額外消耗一些神力掩飾眼角的細紋,不易被人察覺。
然而今日,在這一座祭臺上,只是一夜過去,他頭上的白發陡然多了許多,比過去百年時間生出的白發都還要多,眼角的細紋也一根根越發深刻地銘刻至皮膚上,就連術法都掩藏不住。
在眾目睽睽之下,昆侖君一夜衰老,再也無法遮掩得住。
這么些年來,他越來越不敢去看人間,不敢行走人間,不敢目睹凡人的生老病死,害怕從每一個蒼老的凡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結局。
他的神軀退化為凡骨,一顆心也退化成凡心,不敢去細看滿目瘡痍的天下河山,亦不敢去細看成全了他的私心而奉獻犧牲的女兒。
沈瑱的道心進一步生裂,搖搖欲墜,仙元枯敗,體內的經脈血骨都在發生著變化,在太陽的光照下,這一具神軀像一枚失了水分的果子,飛快地委頓,身形不再挺拔,皮膚不再光滑,頭上的青絲又白了大片。
就連縈繞在昆侖君身上,那冰雪般凌然威儀的氣勢,也消弭不見。
這樣的現象,幾乎已到了天人五衰的末境。
臺下的神官們已驚駭地說不出話來,震驚與悲戚的氣氛如閬風山上不散的濃霧沉甸甸地凝聚在四周。
昆侖君現出五衰之相,這一場山主爭奪的試煉陡然間變了味,不再僅僅只是一個閬風山主的爭奪了。
臺下諸位山主水君也終于明白過來,沈瑱以前為何那么看重和栽培殷無覓,在他地位未穩,并未做出太多令人信服的實績時,就急著將他推上三山之首的位置,欲要把閬風山的神力送入他手中。
因為昆侖君的時日無多,本應順理成章接替昆侖君之位,受昆侖上下愛戴的神女,又因剖出了自己的仙元而修為盡失,再無法同昆侖山建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