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景遵業”
結束了和韓信短暫的單方面心理博弈后,滿臉笑意盈盈的劉邦十分自然且爽快地開始四下吆喝起來,讓人給在座諸卿都上點酒食,并且很順手地把侍從們第一波給他送上的佳肴推給了同樣重新落座的韓信。
嗯當年為了迅速增進君臣感情,解衣推食做的太過火都已經形成下意識的習慣了。
品著口美滋滋的小酒,聽著蕭何復述的后世人對他們五代明君的夸贊的劉邦,在聽到爺爺漢高祖的時候,吞咽酒液的動作突然頓住。
劉邦這小子是我孫子我兒子是那個漢文帝
他略帶狐疑地咂了咂嘴,臉上卻沒露出什么破綻來,依舊笑著為他的后世兒孫們拍手稱贊。
劉邦你與其讓我相信劉盈能當上那個漢文帝,還不如讓我相信文帝喊的是呂雉
這份表面上的和睦最后只持續到了天幕先后道出了“儒家”“仁厚”“遵業”這幾個詞匯。
這個臨時的議事班子里的五個人面面相覷韓信是茫然的從眾,蕭何是詭異的抽搐,張良是不動如山的沉穩,陳平是深藏不露的假笑。
劉邦,劉邦才是最破功的那個,好懸沒被自己一口酒嗆死,干咳了半天。
他自己信奉的就是道家那一套治國理念,所以在聽到文帝信黃老的時候也沒什么反應。就算知道了景帝會進行改革,也沒多意外治國之術本來就該因時而變,隨時而變。
但聽到儒家影響之下,后世把他孫子硬往仁厚有德之君去塑造,自己就是個混不吝的游俠脾性,渾身反骨甚至敢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劉邦是真的很難去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樣的畫面。
并且遵什么業啊,他心底惱火地隔著幾百年時光對那個這么寫他孫子的史學家批駁起來,這遵業聽上去就普普通通啊
班固的漢書在東漢以及魏晉之時可以說是名重一時,為世人傳頌,在這樣強大的輿論影響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遵業”、“恭儉”這樣的評價。
再等到唐宋之時,儒學家們進一步地重義輕利、重文治輕武功的思想觀念,更使得他們對劉啟富國強兵,加強中央集權的功績加以忽視。反而在失去了班固對漢家的濾鏡與美化之后,因為對君主德行修養要求的提高,進一步苛責與批判起劉啟的刻薄寡恩。
比如唐代司馬貞在史記索隱中就既稱劉啟“因脩靜默”,又斥責他誅殺功臣,寡恩刻薄,甚至于覺得他計謀有失。
宋代的儒學家就更不客氣,蘇轍干脆直接批判他“忌克少恩,無人君之量”,不少人直接暴論景帝不如文帝遠矣。
這種觀念延續到現代,甚至逐步發展出來是漢文帝成就了漢景帝這樣荒謬的言論。
但事實并不是如此,文景、文景,這倆父子實際上是正兒八經在相互成就的兩個皇帝。而劉啟作為老劉家個性鮮明的典型代表,對于班固想要為他塑造的形象估計知道了也會不屑地冷哼一聲。
“沒錯”劉恒聽見了懷里實心的兒子小聲的嘟囔,他垂眼去看,本來被夸的高高興興的小孩此刻皺起了眉頭,仿佛是被后世口中“唐宋儒學家”的尖銳評價給惹惱了,以至于原本白皙的小臉都染上一層薄怒的微紅。
他捏著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整個人委屈著,但不多,更明顯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氣憤。
還不錯,劉恒暗地里點了點頭,最起碼沒有被罵哭,還有點自己的思考與主見,沒因為后世的批判就被打擊的哭唧唧的甚至一蹶不振。
當皇帝的就該有這樣的心性與堅韌。
他冷不丁地把兒子顛了顛,嚇得劉啟忙不迭松開拳頭去挽著他的臂膀,生怕被手上沒數的親爹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