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眼下這個沒做錯任何事,心里懷揣著改變大宋,帶他步向更好未來,私人品德無虧,但卻因為皇帝的要求而背負上名節污點,以至于不得不出走京城的司馬光
作為朋友,王安石應該來的。
說到底,新黨自身也沒有多干凈。
聽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司馬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可以不再苦澀的笑。
“官家沒錯。”哪怕自己是那個被皇帝算計的受害者,此時尚且年青,還沒被漫長的冷落生涯扭曲心性,也被迫正視了自己錯誤的司馬光,談起自身遭遇的時候竟然稱得上寬容。
“就算我們此時還沒干出那樣的事情。若是沒有任何懲罰,恐怕真正有不少人的骨頭會徹底軟下去吧。”
“但是,介甫啊。”司馬光頓了頓,已經將皇帝得罪夠狠的人,這時說起話來于是也就沒有了任何顧忌“官家急功近利,為了變法的順利,我看他會重視才華而輕視德行。”
“你是德才兼備的人才,可是新黨旁人呢那三奸固然是舊黨人士所封,但是他們自身難道沒有什么問題嗎”
“章惇性烈偏激手腕殘酷,韓縝出入將相寂無功績,蔡確更是品行有缺利益驅動。”
“當初在殿上,我看你因為蔡確受賄而面露不滿,但官家卻只在乎蔡確保住了王韶,使得后者為他得到了新的勝利。這不管對于你,還是對于新法,乃至于對于整個國家,都不是什么好兆頭啊”
“我害怕他會為了新法的順利實施,而忽視官吏的德行啊”
“可一旦執行的官吏失去了道德的約束,再好的法律和措施,遲早會在他們手上扭曲。官吏的欺上瞞下,你難道是第一次見識嗎他們對新法的摧毀,你難道是真的不能想到嗎”
“如果事情發
展到了那個地步,你所期盼的新法能讓大宋變得更好的未來,我怕是不能看見了,而我也害怕看見你那時痛苦的臉啊”
王安石沉默了。
這番話全然是司馬光的赤誠之言,是這個在道德方面堪稱古板,保守,苛刻,精神潔癖的未來舊黨黨魁,在原先世界線上始終不曾和王安石說清的憂慮。
所以他作了一揖。
司馬光自是下車回禮。兩個曾經有可能交相輝映,有可能唇槍舌戰不分上下的兩派黨魁相對著作揖許久。
“我明白了。”
這是王安石勝利后注定要肩負起的責任。
而司馬光走了,卻并不意味著對舊黨領袖的清洗就此結束。
蘇轍的政治之路當然也被迫中斷。這個未來本可以在風起云涌的勢中乘勢而起,官至宰輔,甚至因此得以多次關照他天才而不著調的兄長的年輕人,這一次卻得到了長兄真正的庇佑。
當然,蘇軾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母同胞,相知相伴的親弟弟呢如果放得下,那么他怎么可能還是那個蘇軾呢
趙頊厭惡,甚至稱得上憎惡蘇轍。但他因為后世人對蘇軾言語間流出的喜愛,因為后來出于好奇找來的詩文詞賦,還是對后者不免多出了幾分偏愛。
于是當蘇軾在他面前,將頭上那頂官帽同樣摘了下來的時候,趙頊還是愿意聆聽的。
被天幕加速著成熟,一天之間被迫接受了自己未來和摯友背離,弟弟犯下了嚴重罪過,知道自己因為那張過于招惹仇恨的嘴,經歷過的太多坎坷后,年輕的蘇軾身上,終于少了幾分天才輕狂的傲氣,多出了幾分未來飽經磋磨后新興通達的大蘇學士的影子。
而這樣的蘇軾,站出來以自己的仕途、未來乃至于性命為蘇轍求情。
司馬光人都沒死呢,你怎么以為我會殺蘇轍的
趙頊聽見這個請求的時候,簡直被他弄得又氣又笑。
他算是弄明白后世人對蘇軾微妙的態度了什么叫做經歷過再多風雨,歸來仍是政治白癡啊
可被他這么一打岔,再加上已經處理了司馬光,趙頊的理智終于慢慢上線。老趙家精明算計的頭腦,很自然地想起了蘇轍身上除了政治家外另外的一個標簽。
文學家。準確來說,被后世人高度評價為“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員,那種高度層次的文學家。
于是物盡其用的神宗皇帝,自然不吝惜于發揮一下文人的剩余價值,順帶賣給蘇軾這個,在后世影響之大甚至能左右個人風評指無辜被“薄情寡義”的章惇的文人一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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