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里,早在先周之際就被主人家埋藏在地底之下,用影壁等種種建筑遮掩目光保證隱私,乃至于考古挖掘時都差點漏掉的窖穴里,出現了這樣的存在。
出現了連甲骨上的卜辭都要雕琢地謹小慎微,刻痕比蚊子腿都細,文字沒比粟米粒大到哪里,拇指蓋的大小上密密麻麻寫了二十多個字,必須借助高倍放大鏡才能看得清楚的占卜甲骨。
我們很難不聯想到周昌,聯想到他那本所謂“文王厄而演周易”的大作,傳聞他在獄中推衍完善出的易經。想到這位占卜狂熱分子。
這位向來勤勤懇懇老老實實治理部族,想著帶領著周人一起提高在商人藩屬國中地位的族長,因為自己的迷戀,觸及到了商王的禁臠,干出了在商朝稱得上僭越的舉措。
如若事發,他即是傾覆之人。
有人怒目這是為圣賢之事,商紂無道,故而文王忍辱含垢行之。后世人怎可以罪名妄議
有人遲疑他們習慣用道德面貌去刻畫君主,習慣用圣君無私去規框皇帝。而以個人之私情,賭上大眾之性命,很難說這是他們可以認可的楷模。
而有人喟嘆
文王說到底,他也是人啊。
他狂熱,但他并不瘋狂。
他冷靜并清醒地認知到了這件事發會給周族帶來的后果,所以他躲進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靠著安放在壁龕里的油燈,席地而坐,在寧靜的夜里默然宣泄著他一個人的狂熱,完成著他一個人的激情和事業。
他保守得很好。
直到三千多年后的今天,窖穴中的甲骨重現天日,我們才透過歷史迷霧的面紗,看見那個向來以沉穩、謙和、禮賢下士的,仿佛老好人般的和煦面容示人的明君背后,那鮮活的血肉。
何苦用偶像束縛住圣人的魂靈舉止。
“圣人不圣。”
李贄搖頭,輕嘆道。
狂生向來的豪放,此刻卻也收斂了鋒芒。低垂著的眉眼,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是一絲悲憫。
狂禪雖狂,到底也帶著個禪字,含著一份兼濟的柔情。
奈何世人多崇拜。
周昌在周原就這樣平靜而虔誠地生活了將近五十年他將族長的大部分職責交給了年輕力壯的孩子們,比如長子伯邑考他可能本名叫周邑,比如次子周發。自己一個人享受并追尋著和神靈溝通,探索世間萬物通行的邏輯,摸索著他自己的一套完整而玄學的世界觀。
除了對于隱秘占卜實驗的過于狂熱,他的生活和別的臣服于商的部族長老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并且肉眼可見的沒什么突變的可能。
但是,命運的軌跡有時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在黑暗地窖中出土的甲骨卜辭如是向神發問
“衣殷王田;至于帛;王獲田”
殷商王來打獵了,到了帛地,王打獵會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