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朔本就不是擅長撒謊的人,尤其是在容錦那樣殷切的注視之下,若非昨日被沈裕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怕是連個借口都編不出來就悉數抖落出來了。
踏出梅苑后,荀朔抬手扶額,心虛地擦拭并不存在的冷汗,一抬眼只見疏枝橫斜的梅林間,站著個影影綽綽的白衣身影。
沈裕負手而立,聽聞動靜,原本落在枝頭花苞的視線移到了荀朔身上,眉尾微挑,質詢的意味不言而喻。
荀朔實在見不得他這做了虧心事還能理直氣壯的德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她問了,我也依著你的意思瞞了。”
容錦所料沒錯,與容綺書信一道送來的,還有顏青漪的信件。
牛皮裁制的封皮之中,除了輕飄飄的一頁紙,還有幾粒丸藥。
顏青漪隨手寫就的字跡飄逸隨性,最要緊的一句是
或可代陰陽蠱。
顏青漪在醫術一道確實是天縱奇才,她又心無旁騖,潛心鉆研,這些年來進益頗多。荀朔昔年與她差不離,可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已及不上她。
荀朔心情復雜地看完信,想著這終歸是好事,結果抬頭一看對面的沈裕,臉上并沒多少喜色,反倒與他半斤八兩。
沈裕捏著那頁紙,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而后掀了炭爐的竹罩,信手扔進了火中,看著殷紅的火舌將其燃為灰燼,了無痕跡。
那藥也被他束之高閣,并沒要服用的意思。
荀朔目瞪口呆,若不是礙于身份,幾乎要問問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直到沈裕提出要他替自己在容錦面前周全,才漸漸回過味,想明白這其中的癥結所在。
但明白歸明白,哪怕昧著良心替他撒了這個謊,荀朔依舊不能認同。
“你瞞得了她一時,難道瞞得了一世嗎”荀朔攏著袖口,在寒風之中縮了縮脖頸,瞥了眼沈裕清雋的側臉,“縱然想留她在身邊,也不該用這個法子啊”
荀朔自顧自地念叨,原以為沈裕不會理會,卻見他停住了腳步。
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連他低沉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模糊,幾乎令荀朔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沈裕道“可我想不到還有什么法子。”
昨夜,他誘哄著容錦承認自己與沈衡一樣,皆是有恩于她。
可沈裕自己心中清楚,這不一樣。
沈衡與她,是天意使然,結下的一段善緣,值得念念不忘;可他與容錦,從一開始就打著利用的心思,說是“孽緣”也不為過,所以她只想著躲避。
容錦不貪慕權勢,雖愛銀錢,但只愛自己賺的。他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值得她圖謀的東西,思來想去只有這條命還值得她另眼相看。
他身上壓著江南的重擔,若有個三長兩短,動亂
必起。
以容錦的性情,是不會忍心如此的。
荀朔難得見他示弱,只覺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稀奇過后,一針見血道“如此行事,與飲鴆止渴何異”
無異。
可于沈裕,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他溫潤克制的君子風儀埋在了梵天原的血土之中,自那以后,便只有烈火焚身、飲鴆止渴。
容錦是那個變數,她似春風、如清泉,叫人沾染了便不舍得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