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面的人不是扶清,她也不是殷九弱,這一場不過是凡世間休妻棄妾的戲碼。
無論是誰狠心拋棄,都足以令人唏噓感慨一番,生出難忍不舍的情緒。
然而,這場戲的主角是她和扶清,于是便沒有了為這一幕嘆息的理由。
互為戲子戲耍一番,你來我往的,一場鬧劇也該告一段落了。
扶清低頭展開手中的絲帛休書,上面的字跡未干,還殘留著殷九弱袖間清淡的墨香,里面的字句也很簡單,只是訣別之意更濃。
愿相離之后,再無重見之日。若偶有相見,可作點頭之交,如今釋怨解結,不再相憎,且別離,兩生歡喜。請以此憑證,永消執念,任與旁人嫁娶偕老。
出乎殷九弱的意料,扶清此刻平靜異常,眉間的寂滅朱痕并未有加深之勢,只是頗有死寂凋敝的雪意。
“我若離去,或許再難有相見之日,”女人反復看著休書上的字,喃喃自語,卻沒有多做什么,只是把休書珍惜地折好,“該怎么辦呢”
該怎么辦呢
是不是這世間的事情都如此,有人急切渴望,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有人放棄了,到最后柳暗花明。
道經里寫作得與失本來并沒有任何區別,本來無一物,本來就不曾有,沒有得也沒有失。
扶清捫心自問在千年萬年以前,或許還可以虛假地相信這些話,自欺又欺人地相信,可她早已在得失之間失去了自己的心。
再也無法說出這樣虛偽的話。
風雪入袖,翻出殷九弱黑衣里一截潔白的暗繡里衣,白黑兩色濃烈非常。
她微嘆一聲
“謝謝你為我堆的雪人,和編制的青紗燈,如果心無芥蒂的話,我會十分感激,甚至為此開心幾天幾夜,但日久年深,噩夢難消。”
愛恨已然交融徹骨,情愛早已癡纏難分,芥蒂已深再無拔除之日。
若是再勉強下去,才會是永無寧日吧。
這些日子,她總以為自己會因為深埋心底的恨與怨、被噩夢激出的后怕控制,在扶清面前變得失控,變得歇斯底里,變得不可理喻。
可她不但沒有,反而越來越平靜。
或許深藏心底融入血肉的東西,無論是恨是愛,都已然如空氣、入草木、如花露般悄無聲息。
與扶清在一起愈久,那些好的壞的,誰欠誰的誰愛誰的,變得愈來愈明晰。
也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忍受不了再見這個令她愛恨交織的人。
“只是遺憾沒和你一起賞過極北之地的雪花燈,”扶清眼里泛起淡淡的光,映得周圍的燈影也暗淡幾分,“我試過許多
法術,做出的雪花總沒有自然真實的山雪好看,思前想后便沒有送予你了。”
女人淡淡笑,垂眸的模樣清冷蕭瑟,一身法衣肅穆莊嚴,可她心里已然泛起煙塵滾滾,嗆人的、酸澀的、燃燒的、不停歇的、令人無法忍受的。
“沒關系,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吵著想看雪花燈的小徒弟了。不會為看不到燈,就那般怨你,恨你。”
即便失落、即便受傷憔悴,也掩不住女人的美麗,這張清冷疏冷的臉,排貝一般的牙齒緊咬著唇,從蒼白中碾出血一樣的嫣紅色。
殷九弱迅速別過臉去,她也不知自己是否違心,只下定論一般地道
“所以,你不必為此傷懷。”
畢竟她早就熄了曾經的期望,扶清也就不曾辜負過她。
她們也就一筆勾銷,也就兩不相欠,也就可以算作,未相識未相知。
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到眉間,扶清微微垂首,才顯現剛才的雨都變成雪了。
下雪了啊。
可殷九弱叫她不必傷懷。
不傷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