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這個假公子理應回到江湖去,回到一窮二白也好、一無所有也罷的泥土里。
然而顧小燈認親認得這么晚,晚得令人絕望,顧瑾玉成了板上釘釘的“顧瑾玉”。
顧瑾玉頭一次那么恨自己的努力,倘若他不是日以繼夜地努力修習,那么他不會那么快獲得參選皇嗣伴讀的資格,那么他也許就能以深宅大院里的假公子身份等到真公子的回歸,那么他此刻也許已經回到江湖去了。
他為了盡快逃出顧家而拼命努力,在初步把半只腳邁出顧家、半只腳踏進皇宮,進退都不得出的時候,顧小燈來了。
他是那么地怨恨遲到了的顧小燈。
更怨恨的是,顧小燈居然能真心不怨恨他。
在顧小燈眼里,榮華富貴如殘羹,權勢地位如剩飯,幸福與自由、被愛與去愛才是他的主食。
顧瑾玉當真是要恨瘋了這樣單純的顧小燈。
他想象不到顧小燈的過往得是多么的健康自由,才能把他養得這樣曠達快樂。
顧瑾玉恨得想把他拽下來,讓他從明媚的陽光中滾出來,掉進這個巨大的世家天坑。
直到他第一次離開長洛,遠赴外州,去到了假想中的養育了顧小燈的自由江湖。他知道江湖也兇險了不管廟堂與江湖,人世都是兇險的。
顧平瀚若是不搞砸自己的秋考,那他現在本該留在長洛述職,先進翰林院,做兩年學士,斟酌著定下一門好親事,就像安震文那樣,而后步步向上,花個十年八載,抓住機會位極人臣。
如此二三十年,大夢一生,夢里不知是否能算夙愿以償。
顧瑾玉原本也走這樣的路。
知道自己有另一重身份后,他試著逃了一逃,在策馬奔逃失敗之時、在被追兵追上削去一半發冠時,大夢一般想到了天降的奇奇怪怪的顧小燈。
顧小燈連適應束縛都帶著一股熱烈的明媚。這里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人憎惡、嫌棄他的單純快樂,無數人就是想看他墮入麻木,和人世同化,也變得惡毒陰暗。
但直到現在,顧小燈仍舊明快輕盈。
顧瑾玉不再恨顧小燈。他只是在尚未愛上顧小燈的時候就已經把他當成了理想。
理想高潔,欲望赤裸。
他就這么注視著他,從天銘十二年注視到天銘十七年。
從迷茫的高潔一步步到清晰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