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高漲的情緒逐漸被顧瑾玉連番不停的煽情話和咳嗽聲撫平,嗜戰之情被思鄉之情壓過,逐漸弱了戾氣。
只有些光棍仍爭問“可是將軍,這四五年來你一直拼了命地往前沖,每到有軍功的任務你比誰都不要命地爭,你這回打仗不太對啊以前你可都是激進瘋狂的,現在到北境又慫又安靜的,別怪弟兄們誤會你是怕了,我們就擔心,怕你因為年輕,上怕這異族的大天大地,下怕你那老爹的大威大嚴。”
顧瑾玉抬手捂住脖子上掛著的小藥瓶,貼著它,就像貼著顧小燈的體溫,就只有這么一點了。
他要是再中毒,再重傷,用完了最后這三顆藥,他即便還茍活,顧小燈留給他的最珍貴的實物也沒了。
“天地威嚴都虛無,我不怕它們。”他啞了聲音,“我以前不畏死,現在怕死了。有一個人,有鷹,有犬等著我,我必須活著回長洛我還得長命百歲,不然我怎么保護我的家人”
營帳遠處,張等晴正在嚴肅地處理藥渣,耳朵豎得像兔子,當年有順風耳功夫,現在只會更上一籌,他順利地聽完了那營帳中的對話,這才收回了內力。
他對軍事沒興趣,只是總覺得顧瑾玉有點瘋癲的不正常,擔心重傷初愈后不好把控住局面,現在知道那小渣滓有數就行了。
只是顧瑾玉越有能耐,他便越不順。
有一堆本事,還保不住小燈,實在是混賬。
正傷心之余,顧平瀚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落里冒出來,手里還牽著一只黑白色小狗“神醫,你還沒見過,這是小燈養的,叫小配。”
張等晴愣住,牽過那狗繩,小配不到他膝蓋,初次見面便熱情地圍著他搖尾巴貼貼,他彎下腰,小配便興奮地舔他,亮晶晶的眼珠子讓張等晴幻視顧小燈。
張等晴看了半天小狗,忽然潮濕了眼眶“它的眼神有點像小燈。我昨天在治顧瑾玉的時候,有一陣子好像感覺到和它現在一樣的注視,仿佛那一瞬間小燈在我身后一樣我幾年沒見過他了,你說他現在要是出現在我面前,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顧平瀚蹲到他旁邊去“當然能。我都能認出你,他怎會認不出”
時光過得飛快,顧瑾玉
的綺念和魔怔隨著戰事的規模一起膨脹。
后來他回望身處北境的兩年生涯,那些長時間的生死危險、傷毒交加只濃縮成幾縷印象,淡漠地在記憶里留個影,反而是那飄飄渺渺、幾瞬幾時的明暗情愫刻入骨髓。
那些有關顧小燈的感情一寸寸地和殘缺的性靈縫合,顧小燈既補全了他的性靈,又在他的情海之間撕開越來越大的創口。
時間滾滾來到洪熹二年的仲夏五月時,顧瑾玉白天一切如常,越來越得心應手地弄權,到了晚上短暫地回營帳之內,閉上眼平復一瞬,再睜開眼時,猙獰的兵人相褪去,變成了個無措的相思病人顧小燈的幻象就在他三尺之外。
顧瑾玉怔怔地看著他,血液在身體里奔流,唯有在這時才能深刻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小燈。”他喚它,并不怕因為干擾而使它消失,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象,他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幻象。
幻象顧小燈穿著廣澤書院的素白學子服,活潑靈動地坐在床頭晃著腿,它朝他笑“誒,我在這呢。”
“今天是我們的生辰。”
“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