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啞地笑笑“既然你這么忠君愛國,這么想平瀚鎮北,那就不要離開這里了。我會讓你釘死在這滿片荒漠的北境,無妻無子,無親無友,無家無族。”
他站起來,低頭俯視顧琰平生難得一見的蒼老。
“你需得嘗受顧仁儷固守北戎九年的風霜,嘗受安若儀不動聲色忍耐一十年的病痛,嘗受顧家所有子嗣忍受的冷熱暴力。
“你還需要忍受尊卑中的至卑下位,忍受榮光、名譽、權威的一一剝奪,為最低的生存奔命,為最高的偽理想費命。”
顧瑾玉把顧小燈對顧琰的祝愿,化
作最惡毒的詛咒。
“唯愿您今后抱負盡展,無愧天地。”
顧瑾玉走出營帳,看了眼站到遠處去的顧平瀚,走上前去,破天荒地搭他的肩膀。
“三哥,你看,我幫高鳴世殺她的父,別人就來幫忙殺你我的父。你看這世道,真公平,三哥,你看這世道多禮尚往來啊。”
“你瘋了。”
“可能有點,但我想我們都不正常的。”
顧平瀚閉上眼,他無法肯定也不能否定,既覺得痛快又覺得痛苦,什么答案都沒有,他又回到十六歲以前的時候,空心得像一樽木偶。
于是他轉身去找張等晴。
顧瑾玉便自己走,找不到一盞燈,當然只能自己走。
這個長夜剩下的所有光芒,大概都匯聚到了祝彌那里去。
他牽著一匹好馬,早早趕到了顧瑾玉交代的兩族交界地。
顧瑾玉在一年前才和北戎王室里的顧仁儷牽上秘信,謹慎綢繆日久,直到今晚,顧仁儷才放心地用全新的身份踏回中原。
祝彌白天就來了,餓不知食,渴不知飲,腦子里翻騰著浮光掠影的經年時節,明明已經確定她要回來了,然而回憶最多的卻是她當年離開時的場景。
顧仁儷奉旨出塞和親的前一個晚上,她入東林苑,再最后巡視一遍自己的家。祝彌只跟著走了一程,那時他已經被安排成顧瑾玉的侍從,沒有辦法再陪她多走一段。
她最后朝他伸出一只手,祝彌猶豫了一瞬,半夢半醒地握住了那截皓白的手腕。
他們都知道這一握之后就是訣別,這一握也代表兩人挑明了長久的默不作聲的青梅竹馬、天塹戀慕。
最后時分,只是輕輕十指相扣,權且告別。
可這短暫的發乎自由意志的熾熱觸碰太過于美好,美好得一雙年輕男女毫無疑問地淪陷。
祝彌倉皇地想遏制心底蔓延的渴望和痛苦,他便立即握著她的手跪下,低頭不敢再看她一眼,指望克己復禮的大小姐阻止失控的自己。
顧仁儷卻沒有如他所愿地做回冷酷端莊的閨秀,她像大雁俯下來,臂膀化作翅膀,完全地擁抱了他。
祝彌跪著不敢言語,只知眼淚奪眶,想說我隨小姐一起出關吧,更想說小姐能不能不和親,可縈繞唇齒的“小姐”一字,就不是他一個“下人”能逾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