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燈抬眼望去,透過拱門,能看到的只是一角。聚集在朝天臺周圍的信眾密密麻麻,波浪狀跪了十四個圓圈,男女老少都有,所有人齊聲唱著歌謠,高臺上載歌載舞,伶人們唱演著神降戲,舉起一個服色純白的小孩,氣氛喜慶。
顧小燈的視野變得很廣闊,恍惚中好像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時的朝天臺不是這樣喜慶的。
他在高高的臺上,祭壇下是聲嘶力竭的敬神謠,信眾唱到喑啞無聲。祭壇周圍是高舉的一圈白碗,全都裝著半碗水,他沿著那些高舉的瘦骨嶙峋的手臂走一圈,在每個碗里賜下一滴血。
他很累了,但還是挨個回應,在歌謠和慟哭聲里不停祝愿他們康復諸神佑你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快下山了,有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穿過人群躍上了朝天臺,降落到他面前。他頭昏腦脹到沒能認清眼前的人是娘親,雙
手合十朝她僵硬地微笑諸神佑你
娘親默不作聲地單手把他抱起來,祭壇上的其他人圍過來,她勢單力薄,另一只手里的嬰兒沒一會就啼哭起來,而他的腦袋轉不過彎,只知道機械地低頭去,親親那哭得皺巴巴的小嬰兒不哭啊,諸神諸神佑你
“小燈小燈”
海嘯似的記憶平息下來,顧小燈睜開眼睛,側首看到關云霽緊張到明亮的眼睛。
他的第一反應是笑起來,嘴唇動了動,改口,細弱地溫柔應聲“噯,關小哥,謝謝你。”
關云霽倏忽紅了耳朵“這么溫柔做甚,跟我客氣什么”
顧小燈的腰還在他臂彎里環著,他借著他的力氣撐著,再望一眼遠處的朝天臺,看到高臺上多了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那個人是”
關云霽附到他耳邊咬耳朵“姚云正上臺了。”
顧小燈緩慢地眨了下眼,想起在西平城的滾肚子街看戲的情形,彼時姚云正走到他面前摘下面具,一字一頓地給他賜福。
他收回目光“我們回去吧。”
關云霽忍不住問“你軟軟的,要不我抱你或者背你回去”
顧小燈邁出步子“不用啊,待會我的腿腳就不軟了,我還能青蛙跳給你看。”
“跳幾個”
“嘿,一萬八千個,你看怎么樣”
關云霽說他是小騙子,顧小燈覺得是有點,他一個也跳不出來。
回到屋里時已是晌午,蘇明雅氣壓低沉地在書桌邊等著他們,顧小燈看見他的一剎那竟然覺得很是親切。
關云霽著急讓他換身清爽的衣服,待換好,坐定之后,他們輕聲問他是否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記憶,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到他。
顧小燈伸手揉揉臉,涼得直打哆嗦,千頭萬緒與千言萬語都無從傾訴,不住地想要是顧瑾玉在就好了。
他覺得自己只是發了會呆,但一旁的關云霽忽然急起來了“別哭啊,你平時不是最能嘚啵了嗎”
顧小燈懵懵地放下手,關云霽就拿著帕子手忙腳亂地捧著他的臉擦拭,蘇明雅也有些手足無措,不住地輕撫他的后背“是什么傷心事嗎不要憋在心里,說給我聽好么”
“沒事沒事,就愣了會神,我、我”顧小燈很快回過神來,撥開兩人想說話,磕絆了半天,拼湊出了一句十分傷心的“我只是想我娘了。”
蘇關二人對視一眼,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安撫人為好,結果就聽見顧小燈喏喏地喃喃“如果森卿在就好了,我一定抱著他的脖子,掛在他大胸肌前,蹭一下笑一下,靠一天開心一天。”
關云霽“”
蘇明雅“”
與此同時,顧瑾玉站在梁鄴城和千機樓共通的水壩系統下,仰頭望著二十八道巨型的金屬骨架,它們甚至比長洛的水利系統卓絕。
他專注地望著,認真得像其中的一塊齒輪,直到突然打了個噴嚏,才像渡了點活氣。
顧瑾玉楞了一會,臉上有些茫然。
不知怎的,他感覺顧小燈這會在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