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園中張燈結彩,檐下還有未曾灑掃干凈的爆竹香屑。
宋令枝步履匆匆,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自烏木長廊穿過。
秋雁和白芷亦步亦趨跟在身后,兩人臉上滿是焦灼不安“姑娘、姑娘”
宋令枝轉過影壁,她身子本就孱弱,剛剛走得急,嗆了好幾口風,疊聲咳嗽。
猩猩松石綠氈簾挽起,丫鬟端著沐盆出來,瞧見宋令枝,忙忙福身行禮“見過姑娘。”
宋令枝聲音淡淡“祖母可還在房中”
小丫鬟點點頭,伸手替宋令枝挽起氈簾。
金絲藤紅竹簾半卷,光影在竹簾上流淌。
緙絲屏風后,柳媽媽長長嘆口氣,愁容滿面。
“老夫人,還是喚大夫來瞧瞧罷。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紙包不住火去,便是姑娘那里,也瞞不住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
“知道什么”
宋令枝疾步提裙,案上的鎏金百合大鼎燃著松柏宮香,青煙散盡。
許是剛添了香餅,房中暖香沉沉,莫名有點熏人。
炕上鋪著柔軟細膩的狼皮褥子,宋老夫人靠在楊妃色彩繡云龍引枕上,長滿皺紋的眼角彎彎。
她掩唇,輕咳兩三聲,唇齒間又有血腥味彌漫。
宋老夫人皺眉,拿巾帕掩唇,擋住狼狽之態。
斑白鬢角滄桑,她擺擺手“沒什么,不過是老毛病罷了。也就柳媽媽,整日大驚小怪,沒的讓你們跟著擔驚受怕。”
宋令枝不信,抬眼望向下首垂手侍立的柳媽媽“柳媽媽,祖母到底如何了”
柳媽媽看看宋老夫人,又看看宋令枝,無奈輕嘆,欲言又止。
“前兒起夜,老夫人說嗓子不爽快,老奴眼花,當時也沒細看,第二日才知老夫人竟是咳出好大一灘血。老奴想著傳大夫來府上瞧瞧,老夫人也不讓。”
柳媽媽心急如焚,“姑娘,你快勸勸老夫人,先前在外面”
宋老夫人一記冷眼掃過,柳媽媽當即噤聲,后知后覺自己差點說漏嘴,又提起平
海島一事。
宋令枝心中掛念祖母的身子,不曾留意到二人之間的暗波涌動。
一雙煙籠般的柳葉眉緊蹙“祖母也忒胡鬧了,這么大的事居然瞞著我和父親。來人,去請大夫來,還有,打發個小廝去前院尋父親,就說”
宋老夫人連聲道“大夫來就好了,讓你父親來做什么,烏泱泱一群人站著,我看著更鬧心。”
宋令枝壓下聲音,輕輕喚了一聲“祖母。”
宋老夫人笑得溫和,摟著宋令枝道“祖母沒事,莫要擔心。祖母都到這個歲數了,還有什么看不開的。不過是些小病小痛,吃幾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
伸手拍拍宋令枝的美人肩,“倒是你,才讓祖母擔心。賀鳴那孩子春闈在即,待科考過后,你和他的事”
宋令枝急道“祖母,我和賀哥哥只是”
“枝枝。”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溫聲細語,“別的事祖母都依你,可這事你得聽祖母的。過日子,得看人。宮墻太高,祖母怕你去了,日后再也見不到你了。”
宋令枝大吃一驚“祖母,我沒有”
宋老夫人笑笑,一雙眼睛雖然渾濁,卻看得透徹“你今日來,不就是想問弗洛安的事枝枝,聽祖母的,那些事都過去了,好好同賀鳴過日子才是正經。你啊,得朝前看。”
宋令枝不解其意“可魏子淵是為著我”她咬唇,雙目惴惴望向宋老夫人,“祖母,魏子淵他、他還好嗎”
宋老夫人點點頭“不曾聽見弗洛安的二王子出事,想來應該是無恙的。”
說著,又捂著心口連咳幾聲。
宋令枝忙取來熱茶,幫宋老夫人順氣。
宋老夫人反手握住宋令枝的手,一雙淺色眸子模糊不清,嗓子干啞“枝枝,答應祖母,要和、要和賀鳴好好的。”
寢屋落針可聞,宋老夫人捏在手心的巾帕又多了殷紅血珠子,宋老夫人眼中擔憂重重,干癟瘦弱的手指緊緊握著宋令枝。
青煙繚繞,寢房內隱約可聽見柳媽媽低聲的哽咽。
宋令枝一雙柔荑握在宋老夫人手中,老夫人指腹粗糙干瘦,抬起的一雙眼眸滿是期冀。
窗外雪花飄落,茫茫白雪映著天幕,萬籟俱寂。
良久,寢房終傳來宋令枝一聲低低的“好。”
陽春三月,柳垂金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