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罵我是賤人?”
華服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見著罵他的少年捕快帶著那破衣爛衫的女娃兒朝鏢局側門走去,胸中氣怒交加,連忙向前追趕,準備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個狠狠的教訓。
“咦,這不是溱河幫五長老家的徐少爺么?幸會幸會。”
他還沒追上楊真,道路已被人先一步在大門前攔下,身著青衣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立在他面前,身后的幾位壯漢卻盯著他面色不善。
“方掌柜。”見到女子青衣邊緣繡的金線,華服年輕人的氣勢先自弱了七分。大金行掌柜方秋娘雖是女子,論資歷論名氣卻比他爹還要高。
“今天是常鏢頭家的大喜之日,不管有什么過節,大家都應以和為貴。想來徐少爺也不希望自己結婚的時候有鬧事的惡客登門,對吧?”方秋娘笑語嫣然,本是威脅的話被她說出來顯得云淡風輕。
華服年輕人臉色變了又變,終究強忍下來:“方掌柜說的是。”
“徐少爺請吧。”青衣女子眼見楊真已經走到側門,這才讓開道路,望著楊真的背影微微蹙起柳眉,絕代風華難掩眼角的細紋,“這是……楊天佑的兒子?姓呂的讓他過來干什么?老家伙已經廢了這么多年,難道說不肯死心,還想動動這邊的格局?”
且不說這位大金行的掌柜站在原地妄加猜測,楊真和李貓兒已經走到側門。與正門處專門接待有排面的大人物不同,側門側院里招待的都是本地鄉鄰,禮金禮品更是隨意。
楊真托著帽子走到知客處,想了想又從荷包里摸出一枚銅板,跟帽子里的錢混在一起,嘩啦一聲倒在桌面上。
“哎呀呀這么多,小郎君是哪里人,叫啥名?”寫禮單的執筆人一臉詫異,他沒看到先前貍貓搶喜錢的一幕,只當是楊真串錢的繩子斷了,而且這一堆錢不足一吊,五百有余,在側門這里已經算是比較多的賀禮了。
“對面鎮上的,我叫楊真。”
“青萍鎮差官楊真,銅錢……”執筆人拿起筆寫道,瞥了眼那堆銅錢,又沒時間挨個去數,寫成吊吧最后記賬時肯定不夠,瞅著楊真的帽子一橫心寫了個兜字,“銅錢一帽兜。”
其實并非這執筆含糊,若是翻翻前面,還能發現更多紛繁蕪雜之物。
“黍米一筐……雞蛋兩簍……大白鵝一只……陳酒一甕……”
這是鄉民們一直以來淳樸的賀禮,雖然并不被大戶人家看在眼里。
楊真把帽子重新戴回頭上,在角落里尋了個座位,叫李貓兒坐在旁邊。不多時便有鄉民紛紛涌入偏院,瞧見楊真穿著一身公服,沒有一個愿意湊過來的。直到臨近開席,角落這一桌依然只有楊真兩人,倒是那寫禮單的執筆見再無人入內,搬著桌子來到楊真近旁,放下桌子跟他湊了一桌。
“小郎君不認識我了么?”執筆人坐下,順路問知桌人要了一壺酒,望著楊真笑嘻嘻地問。
楊真愣了片刻,把他仔細地打量幾番,漸漸與記憶里某個穿著長袍的精瘦精瘦的家伙重合起來,試探著問道:“你是原來鎮上學堂里的九先生?”
“然也,然也。”執筆人捋著山羊胡子哈哈大笑,“小郎君,還記得當初我教你‘回’字的四種寫法么?”
“早就忘了。”楊真認出這人,頓時覺得腦門隱隱作疼。
這位九先生,便是楊真兒時讀蒙學的教書先生,說是儒家門徒,其實沒有取得過一點兒功名。
他為人古板嚴厲,偏又好酒如命,教人習字念書動輒有誤就要用戒尺威嚇,時而醉醺醺的上課,教的又是云里霧里書上沒有的玩意兒,蒙童們自然學得一團糟。
如是三番,學堂也忍受不下去,尋了個由頭把他掃地出門。
聽說他離開學堂后,一度窮困到在道觀里幫道士們抄書,當時一幫蒙童還拍手稱快說他活該,只是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