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自然是在跟九先生開玩笑。
他一點兒也不笨,否則也沒法把幾個騙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老主簿說他笨是指他缺乏大的智慧。
智慧這種東西,要么通過年齡和閱歷來彌補,要么就在年少時多讀書。
然而眾所周知,楊真是最討厭讀書的。
九先生雖然一直過的不怎么樣,可終究是個讀書人。楊真最終決定要帶著他,是因為他發現九先生并非一無是處,危急關頭,即便心中害怕還能鼓起勇氣,即便手無縛雞之力也敢上前一搏,比起他尋常接觸過的那些人,甚至可以說很不錯了。
當然這些話,楊真也沒必要跟九先生講出來。
午后時分,船行過百里,遇上一場初入秋的暴雨。
暴雨如注,天黑如墨,兼有雷鳴閃電;狂風肆虐,掀起滾滾翻涌的浪波。這艘平底大船也只能暫時下了帆,轉移到到岸邊淺水處拋錨停泊。
這一停便是兩個時辰,待到風雨稍歇,天色已近黃昏。
船夫們重新喊著號子把大船移到河中心,因為擔心風雨再來的緣故沒有升帆,只靠人力劃槳,在淅淅瀝瀝的雨水中順流而下。
李貓兒和九先生見機較早,跟少部分人鼓鼓囊囊地擠在狹小的船艙過道里。而楊真則和大多數的乘客一樣,雖說在艙蓬下躲雨,卻仍被暴雨淋得渾身濕透,好在也沖盡了他渾身的血腥。
眼見雨勢變小,他便如眾人一般解去上衣,打了赤膊,順便擰去衣服上的雨水。
“艙房里生有火爐,公子若不嫌棄,不妨進來烘干衣服。”楊真剛剛擰干衣服,身畔的窗子忽然打開,那帶著斗笠和黑紗的女子站在窗口對他說道,嗓音輕柔動聽。
楊真倒未想過自己居然如此湊巧地在站在她的艙房附近,愣了愣才問道:“你不怕我?”
“公子所行,本是俠義之舉,縱使殺人,也是迫于無奈。況且公子胸襟坦蕩,言行率直,并非兩面三刀之偽善惡徒,奴家又有甚可怕的?”這女子柔聲細語,偏偏清清淡淡的毫無情緒,就像是在敘述一件與人與己都毫無關聯的事情一般。
楊真起初對她就有些疑心,此刻聽她這樣說話,疑心更重,便笑著拒絕道:“承蒙女郎好意,只是我眼下衣衫不整,說不得污了女郎的眼睛。再說因為先前的事,我們到了吳津渡就要下船,因此先前答應蒲老丈的事兒只能作罷,還煩請女郎相為轉告。”
他自幼與呂溫舒為伴,說起文縐縐的官話來,也是像模像樣。
女子沉默片刻,沖他微微頷首,隱約間楊真好似聽到她嘆了口氣,抬手輕輕地關上窗子。
在楊真看來,聽到她說話,不過是一個湊巧偶遇,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再加上風雨漸漸停歇,李貓兒和九先生也找到他,他便把這件事隨之拋至腦后。
夜幕降臨。
船舷上燃起火把,照的甲板一片通明,而前方黑黢黢的幽暗里,也終于出現了一個亮點。
“吳津渡到了!”
隨著船夫的叫喊聲,人們跑到船頭,望著那亮點兒越變越大,河岸上的景物漸漸清晰。房屋、倉庫、街道、人流、車馬……看了一路沉悶乏味的風景,又經歷過暴雨和黑夜侵襲的人們便歡呼起來。
“有船來咯——”
岸上同樣響起長長的喊聲,船夫們也干勁十足地把大船劃進船塢,丟出纜繩,在岸上人的幫助下固定船身。隨后扔下鐵錨,搭上多塊跳板,供河工上船卸貨和乘客下船吃飯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