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幾聲,感覺到喜公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好半晌,他才輕笑著補完后面那兩個字。
“活該”
孟千舟這幾日送來的折子倒是比從前還要勤快,言辭懇切,希望陛下準許他進宮。
別人都已經看出幾分端倪,他又怎會全然不知蜀桐背地里把孟千舟遞來的折子撕得粉碎,一邊哭一邊大罵,可憐陛下養出一只白眼狼。
謝景心中倒是沒有恨或痛,他已經習慣了。
這世間本來就是沒有人會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孟千舟陪他走過一段路,走到盡頭,便該散了。只是他有時候回頭想想,也會覺得不值。
“你確實活該。”
出乎意料的,喜公子并沒有安慰他。
謝景怔了怔,心里像是被刺扎了一樣,孟千舟的背叛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是喜公子這一句卻扎得他心里一陣鈍痛,好在眼淚沒有流出來。
“倘若時光能倒轉,你還是要為那個人勞心勞神一次。”喜公子平靜無波道,“你明知道這不值,卻還是要做,這不是活該是什么”
沒錯。喜公子說得對,一點錯都沒有。
謝景扯了扯嘴角,預想這個笑一定很難看。他微微撐起身,想坐起來,但是喜公子按著他的肩,沒有讓他動。
“你不服氣。”喜公子道。
“我沒有不服氣。”謝景用了些力氣想把他推開,“你說得對,喜公子,我認錯,我都認錯。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該”
他生氣的時候,臉上終于浮現出一點顏色,比之前蒼白嚇人的模樣要好許多。
可惜謝景掙扎了半天,還是沒撼動半分。
等到他平靜下來后,穆山顯緩緩道“我并沒有說你錯。”
謝景并不受用,他撇過臉去,聲音悶悶的。
“你沒說,但你是這個意
思。”
“你做的事是不值,”穆山顯道,“但沒錯,一點錯都沒有。”
聽到這句,謝景才慢慢抬起頭。
喜公子一如既往地戴著那副面具,他看不清對方具體的五官,只能依照感覺描繪出他的形象。那副面具并不漂亮,甚至有些丑陋,但面具之下總是透著些許他難以抗拒的溫柔。
那并不是煙波江南的柔情,而是一種厚重無言的力量。就好像他只要一出現在身邊,所有事情都會游刃而解,是沉默的溫柔。
“凡世哪有那么多規則。要論值不值,你我都只是天地間的一只蜉蝣,活著才是最沒有意義、最沒有價值的事情。可你看,有多少人對長生趨之若鶩又有多少人貪生怕死棄國守節可見人都是趨于天性的。求生這件事本就無聊,若再不找點有趣的事情做,就會覺得了無生趣,時間長了就會想尋死。于是這個有趣就被冠名成了意義,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穆山顯緩緩道“可是你不一樣,你的天性是善、也是情,這在我看來彌足珍貴,比其余的千百人的意義都更難得。既如此,值不值得,對與不對,還有那么重要么”
他一向沉厚寡言,雖然并不木訥,但也稱不上有情調。如今突然說出這么一番話,就像是清晨寺廟傳來的撞鐘聲,心魂都震得蕩漾。
謝景看了他半晌,臉一點一點地紅了。
“你還是把藥拿過來吧。”他坐起身,說,“我感覺腦袋暈乎乎的,或許喝了藥會好些。”
這反應實在出乎穆山顯的意料,他輕輕笑了笑,倒是沒有再撩撥他,把藥端了過去。
謝景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完全看不出一盞茶前因為怕苦,躲在人懷里怎么都不肯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