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薛懷至今仍不確信自己能否有本事治理好江南的水患。
瑛瑛聽出了薛懷的惴惴不安。
心下暗喜著她與薛懷的關系愈發親密了一些,譬如這樣埋在心底的體己話,薛懷都已毫不遮掩地說與她聽了。
人在憂哭發愁的時候最是脆弱無助,這時旁人的一句安慰之語就要比黃金還要珍貴。
瑛瑛才不會錯過這樣彌足珍貴的機會,只聽她說“夫君可不要妄自菲薄您是陛下欽點的御史大臣,只怕整個朝廷里沒有人比您更懂如何治理水患。夫君要像瑛瑛信賴您一樣信賴著自己,您是我的夫君,也是江南災民們的救世主。夫君若是自己泄了氣,災民們更沒有了指望。”
一席話把薛懷捧到了九天宮闕之中,薛懷聽了更是哭笑不得,抬眼瞥見瑛瑛水汪汪霧蒙蒙的杏眸,便繃不住一笑道“好,瑛瑛說的是。”
他沒有錯過這番話里最為要緊的一句。
要像瑛瑛信賴他一樣信賴著自己。
薛懷的心池里緩緩漾出些惘然的甜蜜,從前他從不知曉旁人的一句夸贊之語會有如此鼓舞人心的力量。
他想,或是是因“人”而異的緣故。
瑛瑛,總是與別人不同。
薛懷含笑望著瑛瑛,思忖一番后果真不再妄自菲薄,而是挑燈夜讀,將草擬起了江南沿岸的防堤圖。
周景然連日里早出晚歸,見薛懷與瑛瑛安居在他府上的梨花苑之后便沒有出過院門,霎時惱怒不已。
“水患如此嚴重,上頭就派這樣一個沽名釣譽的草包來我看朝廷是想置江南的災民們于死地。”周景然顯然是氣憤到了極點,險些便要把手邊的茶盞都砸到地磚上去。
這時他的夫人鄒氏與他的胞妹周蕓相攜著走近了前廳,兩人皆是顏色淑麗的貌美之人,一顰一笑自有幾分端秀之態在。
“哥哥不要動怒,我瞧這位薛公子氣度雅然,并非是好色惡勞的紈绔子弟。許是他們一路上舟車勞頓,需要休整兩日才能與哥哥一起共事。”周蕓雅致如古典畫里的秀美仕女,說話時輕聲細語,時常讓人生出如沐春風之感。
周景然與胞妹情誼深篤,心里不愿將外頭的煩
悶之事堆壓到妻妹身上,便只道我只愁手邊的防堤圖沒有著落,上回的高僧替我們桃水縣算了一卦,年關將近的時候興許還會再有一場洪災,若沒有防堤圖,百姓們愈發民不聊生了。”
周蕓知曉防堤圖是何物,那是要請精通治水的高人在岸邊細細地度量水線與堤壩的長度,而后繪制于紙上。
以肉眼測量,還只許有幾厘的誤差,著實是嚴苛不已。
她哥哥也是連中三元的天縱奇才,這幾年不知在治水一事上花費了多少心思,可還是沒有能力精確無誤地畫出防堤圖來。
整個江南,似乎只有知府家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幕僚有繪制防堤圖的能力。
周景然為了災民們的安危幾次三番地去知府家中請那位幕僚出山,誰知那年歲頗高的知府竟恬不知恥地提出了條件。
“繪制防堤圖一事勞心勞神,周大人又如此囊中羞澀。若是你愿意把妹妹嫁給本官做續弦,本官自然能應承下此事。”
這番話險些把周景然氣出了個好歹來,若不是著知府背后的勢力盤根錯節,牽扯到了眾多高官的利益,周景然早已不管不顧地將他在江南欺男霸女的丑事捅到京城里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會兒你再替我想法子湊五百兩銀子出來,若沒有這防堤圖,年末的水患又不知要害死多少無辜的百姓。”周景然蹙著眉與鄒氏說道。
鄒氏最是賢惠大方,聞言卻也露出了幾分窘迫來,“是,妾身這就去籌銀子。”
待鄒氏離去后,周蕓方才憂心忡忡地與周景然說“哥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家哪里還能湊出五百兩銀子來,嫂嫂多半又要去變賣自己的嫁妝了。”